贺乘舟看着她这般颓然模样,一个萧执聿竟然将她伤成这样。
他应该再早一点的,再早一点知道真相的!
这样,绾缡也不会这般痛苦。
他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用尽胸膛处的温度贴进她,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绾缡,跟我走吧,回到我身边。”
“他如今已不是首辅,不能再强求你什么了。”贺乘舟珍惜地抹掉她眼角流下的热泪,像是要擦干她所有的过往。
“马上督察司的调查结果就会出来,我会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都还给他。”他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捋,声音低沉狠辣。
“他这一次,再也翻不了身。”
……
苏绾缡呆坐了一天,贺乘舟传的膳,她一口没动。
就坐在窗边,望着玉楼外,像一个木雕娃娃一样了无生气。
贺乘舟看着她着急得不得了,一直跟她说话,她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日头西沉,余晖在她眼睫跳跃,她才眨了眨眼,仿若回神一般。
她终于动了动,却是要回萧府。
“绾缡,你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等你。”
贺乘舟盯着她的背影。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说,对他的话仿若置若罔闻。只是僵硬地,麻木地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声响起,将外间的吵闹融进,又一声响起,隔绝了嬉闹。
室内重新陷入阴翳。
贺乘舟垂头,浑身如若无骨一般跌进椅间。
直到,门声再次响起,他猛然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开,就在看到来人以后猝然平直了下来。
他语气略有些不善,“你来做什么?”
“我看苏夫人离开了,她还是回了萧府?”祁铭微敛长眸,射出讥讽笑意。
“她只是需要时间想通。迟早,她会回到我身边。”贺乘舟反驳道。
语气虽强硬,仔细听着却有些发虚。显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祁铭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踩着地上散乱的信纸走进,“迟早?那是多久?”
“你借酒消愁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找出了当时的真相,眼下,是又要束手待毙?”
“我还能怎么办,她根本不信我。”贺乘舟盯着祁铭踩进的步子,轻松便在白纸上留下了一道脚印。
像是在嘲笑他的努力不过是无用之功。
“那——”祁铭停下了脚,站定在贺乘舟身前。
他拖长了尾音,在贺乘舟抬眸凝过来的眼神中轻弯了嘴角,窗外支起的挂灯射进他的眼眸,灼烧着难掩兴奋的光芒,“就再添一把火!”
·
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萧府的。
只是日头下山了,天快黑了,她该回家了……
像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她在早上出了门,在晚上回家。
因为萧执聿在等她。
可是如今,越是要临近萧府,脚步就越是沉重。
麻木的心脏开始重新跳跃,血液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滚烫地游走,像是要将她彻底烧活。
她抬眼望向远处刻有“萧府”二字的牌匾,黑沉沉的楠木硕大,占据整个府门上方。
“萧府”二字笔走龙蛇,迎面迫来的压力叫她心神颤乱。
她停在了原地,脚步沉重到再也抬不起分毫,本能地下意识想要逃。
她无法再面对萧执聿,无法再与他虚与委蛇。
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自己是多么蠢,在他眼中是多么下贱!
是她太自以为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萧执聿需要她。
可却不过是对待一个玩物,闲暇时光里的消遣!
因为他的一点好,摇首乞尾。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可悲……
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玄衣劲装的轻尘从中利落走出。
他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无人,便疾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高楼寰宇中。
苏绾缡从转角后走出,凝眼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方才匆匆一瞥,她瞧见轻尘摇晃衣摆处,洇出的深痕血迹。
心猛得跳了一拍,迅速转身,在对上矗身而立在府门处的萧执聿时,又平稳回落。
她敛眉,嘴角轻弯,瞧着有些自嘲模样。
低头的功夫间,萧执聿已经落步至她身前。
长街上风声肆虐,将人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怎么站在这儿,很冷。”他说着,像是责怪她不懂得关心自己的身子,伸手就要去牵她,却被她本能地往后一撤躲了过去。
萧执聿抬眼看她。
知道自己反应太大,她自知理亏躲闪他的眸光,努力装作平和的模样,“我刚到。”
她解释道。
也没管萧执聿信没信她的话,语气快而僵硬,“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休息。”
话落,从萧执聿身侧绕过,快步进了府。
她如今无法面对萧执聿,哪怕只是简单地话家常,正常的身体接触,她也无法藏下自己的厌惧抵触。
日头越过檐角,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殆尽。
长街上,两边高墙林立,硕大阴影覆盖,将萧执聿包围在内。
他僵硬在原地,垂眸死死盯着方才苏绾缡站着的地方,像是要将哪里望出一个洞来。
他没有错过苏绾缡躲闪时畏惧嫌恶的表情。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呢?
喔,好像是成婚前。
所以,她今日见了谁呢……?
阴影扑在他的颌角,薄唇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深蓝色的天幕覆盖下,他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长街上贯涌的夜风发出震颤的响声越过这个微佝偻着脊背的人,像是从他胸膛处挤出的狞笑。
苏绾缡躺在榻上并未睡着。
一来时辰尚早,天还未尽数黑透,不是睡觉的时辰。二是外间的风吹得实在太大,猛烈地拍打门窗,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睁着眼睛,失神地望着缠枝帐顶。
这一日,她接受到的消息实在太多。
哭过闹过,眼下似乎才有余力去仔细思考这一段关系。
可是无奈神思却像一团乱麻,她越是想要捋清,就越是混乱。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思索间,外门被人缓缓推开,狂风袭卷入内撩起四下帷幔,光影浮动,颀长身影分割破碎投射山水屏风上,放大数倍犹如巨魈。
寂静室内沉缓足音响起,踩着外间呼啸烈风逼近,破碎残影翻飞,似掐着人的喉口扑面而来。
苏绾缡浑身绷紧,她迅速转头,紧闭双目,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她不想见他,逃避,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耳畔,脚步声愈加临近,萧执聿似站定在了床前。
她能够感受到那双灼热双眸正落在自己脸上,滚过她每一寸肌肤。烫得她几乎忍不住要颤栗。
窗外,烈风拍打,一声比一声传响,像是摇旗助威一般誓要将苏绾缡的心弦彻底拉紧绷直!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终于,脊背渗出冷汗,有什么东西叮铃一声被放下,接着便是身侧榻面微沉。
萧执聿坐了下来。
苏绾缡绷紧的心弦落下,还来不及彻底松一口气。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意还未先沾染上她,天旋地转,整个人就率先落进了一个温暖怀抱里。
萧执聿将她抱在了腿上!
苏绾缡惊呼,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他死死按住,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轻易禁锢。
“你做什么?”苏绾缡心里忍不住发颤,强逼着自己镇定。
“绾绾今夜没用膳。”他声音沉缓,贴在她的耳边。
坚硬胸膛严丝合缝紧扣她的脊背,是一种极其掌控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
“我不饿。”苏绾缡偏过头,躲开他炙热温度,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厌恶。
他仿若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下颌轻搭在她肩颈处,鼻尖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轻轻嗅闻。
“你今日见了谁?”他沿着她的颈线蜿蜒,语调低缓和着他点触的动作,就像在寻觅她身上有无旁人的味道。
一语中的,强势地,压倒性地一眼看穿了她今夜种种的不对劲。
心虚一般的,苏绾缡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像是害怕被他发觉,扯着他紧实小臂的手松了几分力。
她眨眼,偏头躲开他从后轻抬眼睑射来的打量眸光,状似镇定道,“没见谁。”
耳后,似有一声低沉轻笑,她还未分辨清其中深意,颈侧便骤然一痛。
萧执聿咬着那块软肉,内侧犬齿缓慢磨砺,力道不算轻,却也不重,像是惩罚般的故意将人钓得不上不下。
“绾绾,你很不会撒谎。”他含着那块软肉,在口中肆意搅弄撕咬。
直逼得她眼圈泛红,清莹水雾将落未落。
“总是有那么多人觊觎你,肖想你。而你,总是不懂得拒绝。”
他鼻尖蹭着她的脖颈,眼神沉黑如同笼罩浓雾寸寸梭巡,可偏生语调却是幽怨委屈,像是苏绾缡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可是他愿意原谅,原谅今夜她所有的不真诚,躲闪与抗拒。
于是他轻抬下颌,薄唇吻上那片红痕,像是安抚地伸出舌尖轻舔。
“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他贴着她的耳边,语调沉缓,动作亲昵又柔和。
分明十足深情款款的模样,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苏绾缡彻底怔愣在了原地,她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执聿。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后者只是轻抬眼睑,用那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望她。
他盯着她的眼睛,鼻尖,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每一个表情。
这是今夜她第一次直面他。
所以,这样才会听话吗?
“把你关起来,你就不能再出去,没有人再能看见你,分走你。他们很快会把你忘记。你的眼神,心思,就都只能落在我身上。你不会再骗我,总是叫我患得患失。”
他吻过她颤栗颈侧,语气温吞,好脾气耐心地解释道。像是这简直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决定。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立马实现!
他周身气压实在低沉得可怕,苏绾缡仿佛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人今夜有多不正常。
寒意从尾椎骨腾升而起,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雪水连牙齿都在打颤。
“萧执聿,你……”
“——唔!”
语调泄出还未在空中绕旋,就被他仰头封住尾音,撬开唇齿强硬顶了进来。
她眸中惊愕恐惧来不及释放,就通通被他的强势吻得破碎。
唇舌交缠,咂摸出羞耻水声,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他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硬生生吞进她所有的呻吟,又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渡给她。
大脑被吻到缺氧,苏绾缡睁着浸满水雾杏眼,推搡他胸膛的手被轻易箍住,滚烫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无助滚落,连同她升起的所有羞耻和厌恶。
咸湿眼泪滑进嘴角,在二人津液中洇出苦涩。
萧执聿缓缓拉开距离,牵出一条糜艳银丝。
他看着她,抬手擦掉她唇上水光,粗砺指腹就在她唇瓣上摩擦。
“你抖得好厉害。”
黑眸里渗出不解,“为什么呢?”
“更过分的不也做过吗?”
“萧执聿,我……我不舒服……”苏绾缡紊乱气息还未平复,察觉到他动作,慌忙按住那双欲探自己腿间的手。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红肿杏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泪水倔强地在眼眶中打旋。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萧执聿轻掀眼皮,与冷白肌肤相斥的是那双深邃沉静的瞳仁,面无表情的模样多了几分渗人的冷意。
半晌,他轻嗤了一声,抬手擦掉苏绾缡挂在眼睫上的荧亮泪珠,面色缓和下多了几分痞,“原来是没用晚膳,怪不得这么娇气。”
他伸手捞过放置在一旁的青玉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还泛着热气。
“吃点再睡。”
苏绾缡不敢再说自己不饿,生怕又惹着了他什么。
连忙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却被他抬手躲开。
他依旧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在她惊疑的眼眸中洇出浅笑,声线柔和,“我喂你好吗?”
话这样说,却没给人任何拒绝或是接受的余地,一勺舀着莲子粥的汤匙已经递到了苏绾缡嘴边。
她颤着睫,启唇吃下。
浑身僵硬地绷直,眼泪也不住簌簌往碗里落。
像是终于发现了真面目,从前所有可以视作情趣的互动都变成了獠牙的利齿,尖啸着钻开她的骨骼,啃噬她的筋脉,打碎她的自尊,重塑成他手中最听话的玩物。
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魔鬼。
白纸黑字不及亲眼所见,远不及这个人当面带给她的恶劣冲击!
而更可悲的是,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体贴入微,一碗粥饮完,又为她簌了口,就连擦拭嘴角的水渍也是他亲自上手。
而这全程苏绾缡就犹如一个提线的木偶,坐在他的腿上,完全的,排外的,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任他摆布。
“绾绾,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每天都连着你,所以,不要想着离开。”
他吻她的眼睛,沿着眼尾含糊落在脸侧,灼热呼吸就在她脸上撩过,一寸寸落下,语气柔和得像是诱哄。
情绪激动到大脑停滞,苏绾缡眼皮重得厉害,没有力气去细揪他口中奇怪的“黏”字发音。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得厉害,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好像又要夺眶而出。
萧执聿,没有人是这样喜欢人的,没有人是这样的……
她躺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此一夜,苏绾缡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很多梦,夜间总是惊醒。
可每一次她睁开眼来时,都有萧执聿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重新入眠。
她不知道萧执聿这一夜究竟有没有睡着,只是眼下对于他的好,她本能地抗拒,害怕,甚至厌恶。
所以直到清晨萧执聿离开房间,她都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只听见他走时叮嘱了一句,他已经做好了早膳,大概午时会回来。
苏绾缡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自然他要去哪里她也不想知道。
只偏过头,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等到房门被重新关上,苏绾缡才睁开了眼来。
眼睛还是很酸,昨日哭得太狠了。
她内心怔忪,盯看缠枝帐顶的眼神涣散模糊。
不知道这样失神了多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撑着疲软的身子从床榻上起身。
吹了一夜的大风,温度也并没有降低,雨还是没有落下来,日头重新升起,空气依旧沉闷。
压得她喘不赢气。
她长舒一口气,非但没有压下心间愁闷,反而更加燥热。蹙眉,走至雕花窗前,想要吹风冷静。
却不想,从外间骤然射进一枚飞镖,插着信纸射穿帷幔直直钉在了身后的倚柱上。
苏绾缡心猛地一跳,她快速朝外望去,却只见花树掩映,枝叶摇影。
她走回柱前,将那飞镖拔下,展开上面的信纸。
“速去崇山岭西,可解你郁结难题。”
·
苏绾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信了那封信,找了马车就出了城。
许是心间的确太过烦闷,她需要做一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需要有人为她指一条明路。
如果真能解她心中郁结,自然是比她一个人想破脑袋都管用。
至于送信的人,有何图谋,等她到了自然会知。
苏绾缡不在乎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她不会再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况了。
马车出了城,停在了南郊,苏绾缡付了铜钱,便按照信件上的指示徒步入了岭西。
只是,岭西泛指太广,送信的人究竟要她去哪处?
正疑惑间,转过一条小路,猝不及防便听见前方似有嘶吼怒音。
苏绾缡连忙退了回去,蹲在一窝茂密林丛中,将自己身形掩了个全。
她屏息敛气,悄悄探过头去看,却一眼撞进那颀长身影。
男人金质玉相,影青长衫勾勒出落拓身形,他微垂眼,神色冷漠倦怠,盯着跪于身前的人仿若在看死人。
下一秒,轻尘搭在那人脖子上的长剑快速抬起,顷刻挥剑而下,快狠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鲜血喷溅,如同溪流瞬间浸透尘土,蓄积一滩黑赤浓血。头颅从颈上脱离,咕噜噜滚转,染上肮脏泥土。
一双僵硬到可怖双眸直直投向苏绾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