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
日光灼灼，市巷里乱哄哄的叫卖声间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声呼喊，有小贩问声望去，只望见了一个黛紫色的背影晃进人群，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程谙离被喊得一踉跄，稳住身形后，迅速拐进了右边的大道。
大道的正中央，是烟城最著名的酒楼，雨欣楼。
程谙离瞥了一眼正挂在酒楼上方的牌匾，少许犹豫后，拨开人群朝楼里飞奔。
身后有人因他的横冲直撞破口大骂，他没理，贴着小二的背往二楼走。
小二吓了一跳，抬眼打量着这位形色匆忙的少年，见少年衣着华丽，眉宇间俊郎清秀，便断定这绝对是哪家的公子哥，刚才不耐的表情立即化为谄媚：“小公子，来杯酒可否？”
程谙离闻言看了他一眼，牢记着自己在逃命，淡声道：“不用。”
小二也没纠缠，又冲他笑了笑，转身进了尽头的一个房间。
程谙离躲在木栏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将自己掩在屏风后面。
他喘了口气，这才有时间环视四周。
很奢华的酒楼，他从未来过。
程谙离虽是男儿身，但奈何程家只有他一个男孩，程里前些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于是全家都把他看成程家的希望。在程将军的明令禁止下，程谙离和姐妹们一样，不准踏出程府半步，十五年间，只能在院子里习武，以便继承程里的将军职位。
今天趁程里去了别国商讨，他才能从后院翻出，来看城墙外的世界。
但不走运的是，刚翻出去，就被程家的账房李先生看见了，于是老先生叫了几个侍从从府里追了出来。
张望半天，程谙离把气喘匀了，大致知道了酒楼的布局后，他又开始觉得无聊。
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喝酒吃肉的地方。
掌柜的没追上来，程谙离便想换个地方瞧瞧。
他刚一动，楼下就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程谙离起身的动作一顿，被这笑声吸引了，于是挪了挪膝盖，透过屏风的方格空隙好奇地向下看去。
楼下，十多个人围着中间的一位少年，少年手中摇着一把骨扇，一袭白衣垂地。他说了些什么，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刚进来时，程谙离只顾着躲人，并没看见这一堆人。现在，他被那个少年勾起了兴致，于是将耳朵贴在屏风上，凝神听着那个少年究竟在讲什么。
哄笑过后，少年又开始了说书：“展钰英哪抵得过李尚明的招数，被按在松树上，掐住了喉咙，面上也隐约有了紫色……”
程谙离听得津津有味，少年的声音隔得远，周围又很吵闹，故事听得断断续续。他不得不再把耳朵贴近些，努力想要听清楚情节。
故事终，赵斜川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抬眼的一瞬，望见了趴在屏风上偷听的人。
他愣了愣，视线在程谙离身上停留了一会，便被周围的人打断了思绪。
“赵公子可真是博学，年纪轻轻的，什么故事都能说得让人如此着迷。”
“是啊，赵公子还亲民，可没一点公子架子呢。”
赵斜川勾起唇角，礼貌的摇摇头：“哪有，随口说说。”
程谙离趴在屏风上，这次他听得格外清楚。
这人貌似也是个什么公子，好像经常在这说书给百姓听。
程谙离缩回头，他有点酸，明明自己也是个公子，为什么却只能被关在府里，连出来玩都是提心吊胆。
都是公子哥，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正出着神，楼下的闹哄却突然静下来。
程谙离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他再次趴上屏风，视线往下看时，却刚巧不巧对上了掌柜的眼睛。
他吓得一哆嗦，转身就想跑。
“公子！”
掌柜忙指挥身后的侍从，怒喝道：“看不见公子吗，还不快去追！”
侍从们应了一声，分成两批，分别从左右包抄程谙离。
程谙离心如死灰，干脆站着不动了。
被捉拿下楼，掌柜压着他的肩膀，也不管是否在外面，生怕他又跑了似的，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小公子，您再跑下去，老奴的命就不保了啊！”
程谙离：“……”
他被捏得有些吃痛，拍拍掌柜的手，试图挣开：“先生，您松松，我手要被掐断了！”
李先生执着着没放手：“那可不行，万一您又跑了怎么办？”
无奈之下，程谙离只能以这古怪的姿势被李先生拽着走。
路过人群的时候，那个说书的少年上前走了一小步，停在李先生身边。
“您是程府的账房先生吗？”
李先生一愣，扭头看着提问的少年，想了想，忽然道：“您是赵公子？”
“正是。”
“哎，怪老奴没眼力，竟没认出来您。”李先生慌忙行了个礼，只是手还是拽着身边的人没放。
看着程谙离吃痛的表情，赵斜川勾起唇角：“您要不还是松开吧，我看这位程公子都被您抓疼了。”
李先生扭头看了眼程谙离，见着了他狰狞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力气确实有点偏大了，于是慌忙松开道：“抱歉小公子，我……”
“……无妨。”解脱后，程谙离甩了甩那只胳膊，舒了一口气。
“不能再玩会吗？”他看着李先生，请求到。
“不能!”李先生义正言辞地拒绝，“您忘了大人是怎么吩咐的了吗？”
“……没忘。”
“那还不快回府？”
“可……”程谙离不死心，“父亲不是还未归家吗，我再呆一小会也不行吗？”
“不行！”
拗不过掌柜，程谙离只好作罢，低着头乖乖跟在后面走，侍卫们在他身后走着，生怕他下一秒又会逃走。
不曾想，本应明日才归家的父亲现在已经在正屋里等着了，他的面前摆着三指宽的木板，脸上阴沉的表情让人感到浑身发冷。
很明显，这是知道程谙离溜走的事情了。
进了正屋，程谙离咬着唇主动跪在程里面前：“爹。”
“离儿今日是逃了？”
程谙离低着头没做声。
“还记得家规吗？”
“……记得。”
“擅自出付要付出什么代价？”
“自罚板子……一百下。”
“竟然清楚，就自己开始。”
程谙离咬咬牙，捡起木板就朝自己左手心打去。
自那以后，程谙离就再也不敢私自出府了。
他被锁在里屋，日日和父亲请来的武打先生练习拳法和射箭。
寒来暑往，危险靠近。
殷国被隔壁的姚国算计，两国交涉中有很多不妥之处，殷王气不过，不顾官民的反对，直接命令程里率军抗敌。
对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准备了大量金银珠宝，联系相邻的各种小国，联手抗击殷国。
程里受过重伤，左手早已临近废掉的边缘，这次显然凶多吉少，边疆被攻破后，他只好带着还剩下几口气的兵，又回到了国里。
殷王被姚军抓走，霎时间，国内百姓到处逃窜，全整理着自己的家当投奔别的国家。惊恐瞬间弥漫了整个国家，街道上横尸遍野，血液汇集了一整条河，散发着恶臭。
无奈之下，程里带着一家人，从殷国的南面翻出城墙，顶着巨大的风险逃往不远处更盛大的璘国。
在众人惶恐时，随着几声哀嚎，天空忽然由晴转阴，几阵响雷过后，殷国便彻底淹没在了尘土飞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