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回来海市，混腔势啊！一句不讲的！”

    “住哪里啦？有地方住不啦？”

    “啥辰光回来！”

    陈晓风女士的电话一接起来，方言与普通话夹杂的连珠炮式的发问攻击实在让庄明溪招架不住。

    饶是知道那一头看不见表情，也不由地软了神情，腆着脸讨好：“晓风女士息怒！小的稍后给您回电！”

    捂着话筒的庄明溪心虚地看着不远处的HR，低声和母上大人求饶，解释就快轮到自己面试了，等结束一定回家请罪。

    陈晓风骂了两句没良心，也不多打扰，大人有大量，痛快地挂了电话。

    “西西回来啦！都成大姑娘了！”街坊李阿姨手里牵着孙女，和她打招呼。

    庄明溪蹲下和小女孩玩闹，包里变魔术般拿出一小块进口的巧克力送给女孩。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显然被她这糖衣炮弹收买，黏上来就要她抱。

    “喔唷，囡囡，阿姊刚从航城回来，累得很！”李阿姨强行扯下双手环抱庄明溪的女孩，不顾她在空中晃荡的莲藕似得小腿，示意她快些回家休息。

    庄明溪露出明晃晃的笑，说了句没事，朝着最里面那栋小洋楼走去。

    她这么讨孩子喜欢，果然这次回来的选择没错！

    酱爆猪肝、油爆虾……海市本帮菜摆了一桌。

    戴着防油面罩、帽子的人还在厨房大展身手。

    “你先吃呀！等我做什么！”陈晓风将最后一道菜头放在桌上。

    她擦了擦洗手液洗干净的手，擦了玫瑰香的护手霜，价值六位数的玉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轻轻晃动。

    庄明溪笑嘻嘻地去厨房盛了小半碗饭，陈晓风一贯只喝神仙露水，盛得多了只会挨骂。

    她恭恭敬敬地放在陈女士面前，卖乖：“不是刻意瞒你，航城那边做得不开心，房租又到期了……”

    话还没说完，陈小枫又是噼里啪啦地数落：“毕业时叫你买房子买房子，现在好了！个么住的好好的房子叫人给你赶出来了！”

    庄明溪无奈：“不是赶，是到期了。”

    陈晓风哪会听她解释，絮叨自己这里有钱，航城不买，海市也可以买，又说这次一定要听自己的，房子买了心里踏实。

    饭没吃几口，趿着拖鞋又回卧室，不多时传来翻找的声音。

    庄明溪本着吃饭先拍照的原则，找了几个角度给桌上的菜拍了照，挑了一张最好的发在“福满家”的群里，附言：陈女士手艺越发好了！

    油爆虾咸鲜，她在航城也去过几家打着海市本帮菜头衔的私房菜，都没有这滋味。

    “回海市了？”庄涵越在照片发出的三分钟后私聊了她。

    庄明溪默默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

    曾经庄明溪以为新闻里的高考后离婚潮只是媒体以点带面的夸张，直到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晓风和庄涵越在她读书时还装一装恩爱，她一考上大学，两人立刻分房、分居，老死不相往来。

    即使她在群里发消息，两人也不曾回应，各自单独和她聊天。

    “是，打算回来工作了。”庄明溪回。

    “有涯转账100000元。”

    庄涵越话不多，动作却到位，直接给她转了钱。

    庄涵越虽然现在是个成功企业家，年轻时却是个恃才傲物的文艺青年，喜欢读庄子。

    那一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他最喜欢，遂取了“有涯”二字做了通讯名称。

    庄明溪数了数零，大概是庄董怕多了不收，这钱压力不大，她也不矫情，说了句谢谢爸，快速收下。

    庄明溪再三和妈妈保证自己在外绝对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好，又拿了五十个陈晓风托人买的山里散养土鸡蛋才离开。

    傍晚时分，弄堂里家家户户吃了饭，拿出竹椅和蒲扇坐着闲聊。

    她一路走过，像是穿行自己的前29年，她背着书包、骑着单车，无数次从这弄堂来回，清脆的车铃、麻将推牌、骰子转动的声响无一不让她熟悉且亲切。

    梁今的家距离万宜里不算远，庄明溪三站地铁下再走五百米，那栋超过五十层被陈晓风说是着了火绝对跑不了的云瀚公寓就在眼前。

    梁今租的是两室一厅，庄明溪来了正好有伴。

    庄明溪遵照手机里弹出的信息把鸡蛋一一放在冰箱里，拍了个照表示完成任务。

    那头带完模特队回家的陈晓风，回了个ok的手势。

    放完鸡蛋才看见鸡蛋盒下放了一张银行卡。

    不用问也知道密码是她的生日，这么多年了一贯如此。

    “陈女士没叫你回家住啊？”梁今顶着超大黑框眼镜，从案件里抽空问她。

    庄明溪递了杯啤酒给她，顺势坐在她一旁：“说了呀！你也知道，我们偶尔见面是母慈女孝，经常见面那就是鸡飞狗跳。”

    梁今深有体会地点头，抬手碰了杯表示赞同。

    庄明溪分享今日面试见闻，无生上课简直就是一整个神经病在自导自演。

    还自告奋勇要再给她演一遍。

    梁今笑得东倒西歪。

    “你真不打算当律师了啊？读了JD，过了PCLL，业界精英女律师甘心去教小朋友abc？”

    庄明溪笑：“累了，先歇一阵吧。”

    她不是个能停下脚步的人，即便说休息，也只是换份工作换个心情。

    反正手里两岸的律师执照在手，何时再出山也随意。

    梁今颇为理解，做律师这一行，总是心累，偶尔安慰，几乎每天都在废墟求生。

    庄明溪与她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航城深造，又当了三年律师，多年辛苦现在一摊手说放下就放下。

    今日面试的惠安国际学校虽说在海市属于第一梯队，但对于清大本科、航大硕士的庄明溪来说也是大材小用了。

    梁今很佩服好友的豁达，从不钻牛角尖。

    累了就休息，输了就躺下，也是家里给的底气。

    陈晓风当年嫁给庄涵越受到了一家人的反对。

    庄涵越虽是海大的高材生，但是家境一般，为人又清高，钻进化学实验室就是一整天。

    陈家断言，只会实验，不懂交际的穷学生这一生在海大苦苦熬上一生，混个副教授也就到头了。

    不舍得宝贝女儿嫁给穷书生吃苦。

    陈晓风却爱上他的傲气与傲骨，情愿自己物质供应，保护他的清高，还放话若是家里不同意，自己也能养活庄涵越。

    陈晓风凭借着漂亮动人的脸庞和过人的胆气，在单位里仕途坦荡，撑起整个家。

    生下女儿后才与娘家缓和关系，外婆取名庄明溪，说是至高至明日月，至深至浅清溪。

    一向沉迷化学反应的庄涵越送给妻子的生产礼物是一份报告，并拿着自己研发的材料提出要下海创业。

    陈晓风支持丈夫，收了事业心，在家带女学习，庄涵越的化工贸易公司则越来越大。

    不用别人说，连庄明溪自己都觉得天生带财，没缺过钱。

    两瓶啤酒以电视为背景，配文：老友回海，以酒庆祝。

    庄明溪靠在床上，翻到梁今刚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同时，上方跳出一个红点。

    原来是大学同学李京义的评论：哪个老友？

    还没等提醒，就看到了梁今的回复：同床共枕四年的西西～

    还加了个“～”，差点没把人腻歪死。

    李京义对梁律师人前正经人后疯的做派见怪不怪，只留一句：周六张行结婚，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