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溪感觉自己每天过得像个米虫,早上睡到自然醒,下午收拾收拾卫生,傍晚去晓风女士那儿吃饭。
别人问起工作,说一句面试了,等通知呢,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久违的悠闲。
“不用来接我,7号线直达,我自己先去。”庄明溪嚼着吸管,吞下冰美式,打字回复梁今。
自从她住进来,梁今90平的小家被她塞了好些东西,咖啡机、制冰机、烤箱……
她没事就给梁今带咖啡、做早餐、送便当,梁今受用得不行,还要傲娇地戳戳她脑门,笑骂她把资本主义菲佣那一套带回来了。
“总不能白住。”庄明溪狗腿地说。
张行和他们同届同系不同专业,现在在海市金融中心工作。据说娶的是同事。
庄明溪大学时没少和张行吵嘴掐架。
两人都是辩论队的。平日里乖巧温顺的庄明溪碰上毒舌的张行总会被气跳脚,俩人一碰面就跟乌眼鸡似的。
吵归吵,闹归闹,但是关系还行,又都从北方毕业到了海市工作。
庄明溪还是很乐意去见见老朋友的。
婚礼地点定在丽晶,老牌的婚宴酒店。
庄明溪提早了些从家里出发,取了钱郑重地装进红包,贴心写上祝福。
避开晚高峰,大概半小时就能到。
“紫荆厅。”
“你到了就能看见那家伙的婚纱照。”
“人模狗样的。”
李京义连发了三条消息给她揶揄新郎。
庄明溪回了个ok和等你。
果然大幅婚纱照旁站一对新人,庄明溪递上红包签了字。
“结婚了果然不一样诶!”庄明溪笑他,“黑西装一穿,头势蛮清爽,面孔蛮光爽!”
新娘温温柔柔地站着,张行今日大气,对她的打趣全盘照收,让她吃好喝好,晚上afterparty再见。
“陈述!”
庄明溪听到熟悉的名字愣了一瞬,拿着手机回消息的动作停下,略略后退,脚上传来绵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说了句抱歉。
被喊名字的男人不偏不倚地站在她身后,手还扶着她的腰,腰上持续传来温度。
“小心。”低低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苏苏麻麻地透过耳廓,低频率共振如同小飞虫在耳中扇动翅膀。
都说尴尬时动作都会变多。
庄明溪不消抬头就知道是谁,下意识熄了手机屏幕,捋了捋耳侧的头发,回以礼貌客套的谢意。
庄明溪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心提醒:“江文澜找你。”
此话让两人一晃神都回到华大的校园。
这句话庄明溪好像五年前也讲过。
陈述、江文澜两人都穿着黑西装,搭配同色系的领结,身高也都差不多,盘靓条顺的,看着赏心悦目。
张行还挺会挑伴郎的,庄明溪这样想。
庄明溪缓了缓内心的翻涌,继续回复未完的信息:“慢慢来,我们和李京义一桌。”
李京义并不是法学院的。
她读的国际金融在辩论社属于大势,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可以说在陈述加入前,辩论社等于国际金融系团建后花园。
庄明溪读大一时,寝室被早一年入校的学长陈述忽悠着加入。
“辩论?多少有点难为我了。”
“随便报个名,期末有学分。”
“我不会说话。”
“不需要说话。人家说累了、口干了,有点眼力见儿递瓶水,让他们接着说。”
……
陈述把填好所有信息的报名表奉上,只等她签字画押。
庄明溪感觉陈述有一万个理由等着自己,也不想挣扎了,举双手双脚投降。
李京义看关系户庄明溪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尽管她永远眉眼弯弯,见谁都是笑脸。
庄明溪在数十年办公室主任陈晓风女士年复一年周到的为人处世浸淫下,知道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仗着陈述关照,反倒愈发明哲保身。
一切都说好,一切都赞同。
时不时还能带上些海市的特产贿赂众人,吃人嘴软,除了李京义,整个社团的人都喜欢她。
“嘿,咱们辩论赛来了个吉祥物!”张行挑眉,他被隔壁社长羡慕的语气乐得找不着北。
李京义就见不得他这幅轻骨头的样子。
少年人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孑不群而介立,原是国际金融的东西被他们法学院的人抢了去,心里总归也有那么些不舒服。
陈述一人还不够,还要拉些个学弟学妹,这在李京义眼里就是妥妥的划地盘、占山头。
新一届辩论社社长投票前,李京义铆足了劲为张行拉票。
张行这人佛系,他当时也是被学长推荐来社团混学分的,普通干事加三分,中层翻倍,领导干部则能加十分,当副的正的他倒无所谓。
李京义怒其不争,猛猛在他头上拍了两下。
“辩论社都要改姓陈了,你还睡着呢!”
李京义的声音在空旷的活动室内回响。
“什么年代了,还搞登基这一套啊!”张行忍不住笑,他这个同班同学是个事业批,什么都不甘示弱、力争上游。
一个像只躬身炸毛的猫,另一个则是躺在阳光里舒服舔毛的懒猫,谁也劝服不了对方。
张行若是和她争辩,倒也好了。如今李京义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更为气恼。
“Look at the stars,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Yellow》不合时宜地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双双看向里面。
每个社团都拥有一间学校特批的活动室。
辩论赛是大社团,每年还要参加很多比赛,经过上一任社长的据理力争,要来了这间带个小办公室的。
现在是开学初,大家都忙着整理寝室,怎么还有人?
“抱歉——”举着手机像投降的可怜巴巴的女孩子不是庄明溪还能是谁。
她收拾完寝室,路过综合楼想着在大家来之前把杂乱的小办公室收拾好,没想到听到二人事关他们法学院的争吵。
非但不能出去,铃声还无端响起。
庄明溪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
她想补一句“什么都没听见”,又觉自己像偶像剧女二,明明什么都干了,非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只能贴着墙,慢慢挪过去,快到门口了冲刺离开,全程埋下头像只被灯光照到的小老鼠。
什么叫落荒而逃,没人能比庄明溪更懂。
这学期陈述总觉得庄明溪哪里不对劲。
虽说庄明溪在社里一直是小太阳的人设,谁找她帮忙她都一口答应,努力去办,但好像从这个学期开始,对李京义就格外热情。
小到开会给她带咖啡,辩论稿也在李京义来之前提前准备,连看她的眼神都像个小迷妹,星星眼快黏上她了。
陈述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一向清风朗月的人也有了别样的心思。
连同庄明溪惯有的灿烂笑容都让他不舒服。
直到学期中,陈述在女生宿舍楼下看见低头看脚尖,手里拎着保温壶,似乎在挨训的庄明溪才后知后觉确定她这个学期的异样。
学期初选举会长庄明溪可能没投票给自己,这个念头在陈述的脑海里顿生。
他想起选举那天张行以几票的微弱优势领先,拿下社长头衔,庄明溪脸上那不值钱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金融系的呢!
什么官不官的他不在乎,想到庄明溪没有给他投票让他的心被针扎了一下一样难受,连同太阳穴都重重地弹跳了一刻。
陈述站在树下远远看着李京义说了两句话,接过保温壶,转身上楼。
庄明溪那快断了的脖子突然直起,猛地抬头展露她明媚的招牌笑容,蹦蹦跳跳地朝着李京义远去的背影挥手。
庄明溪的好心情没持续几分钟,后颈就传来冰凉。
“干嘛呢?”陈述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冰凉。
庄明溪没好脸色也没好气,“没干嘛!”
拍开他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
这家伙拿她当暖手炉了!
“我没选上会长你就投靠李京义,投敌卖国可不是你风格。”刚刚那一幕被他尽收眼底。
庄明溪懒得理他,只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失了势,我若想在辩论社好好待着不得多巴结李京义。”
她没想维护自己的好形象。
她不想把李京义担心他们谋朝篡位的想法说出来。
她只想大家都开心,左右逢源让大家都开心是她从小就学习的技能。
小时候庄明溪珠圆玉润,可爱非常,又总带着笑,像极了她爸爸给她买的俄罗斯套娃。
亲戚们总爱打趣她,问每个孩子都经历的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她答得滴水不漏,妈妈美,爸爸好,我都爱。
后来父母争吵不断,她拥抱母亲,安抚父亲,这样的责任似乎刻在她的骨子里。
“庄明溪你累不累。”陈述垂眸。
庄明溪根据桌上号码寻找自己的就餐位置,李京义远远看见她奋力挥手,哪还有一点金融美女主持人的样子。
“看见张行了吧,今天真是好好拾掇了一番!”李京义损起张行来还是从善如流。
庄明溪笑,“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姑奶奶你给点面子啊。”
李京义颔首。
庄明溪就是这样。
当年她和张行争吵被她听见后,李京义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有刻意避开,但目光不再相交。
庄明溪却像是讨好她一般,在热情的基础上添了三分谄媚。
选举社长的那天是她唱的票。
庄明溪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她一眼认出,端端正正的“张行”两字,似乎在说你想要的我绝不会夺走。
她不想让任何人难堪,尽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成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