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玫瑰
关于女猎手小玫瑰的言论有很多。
有人说她是人类的正义使者，制裁着那些享有特权的外星居民。有人说她不过是富人的走狗，拿钱办事，住在三不管的灰色地带，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有人说曾经在深夜的黑色巷子见过她，那时她仍然是一身黑衣，但居然放下了一贯严密的斗篷，露出极白的脸和鲜红的唇。
凌晨时分，在街头兜售杂货的小孩处买了一盒火柴，因着一句请求留下了足够下城区普通生活一月的小费。尽管通用币上沾染着血迹，不知是来自于她，还是来自哪个不幸的猎物。
有人也说她是虔诚的信徒，信仰着末世神。如同万千民众一般，会在黄昏时分万神出现时，虔诚地祷告。
正如此刻这样的黄昏。
本来是好天光，楼道里却漏不出一丝光影。废弃大楼的墙面上布满红色或蓝色的鲜艳涂鸦，“抗议外星和地星共生协议”“外星人滚出地球”“世界和平”，歪歪扭扭，各种语言都有。
大块黄色水渍在墙角蔓延，蛛丝和尘网昭示着这里是虚构但取材自真实的场景。
远远的，不明的低吼声传来，嘶叫声惊起黑暗处的不知蝙蝠还是鸟类。枪声，人声，咒骂声，低吼与嘶叫大概是异种的声音，来自顶楼。
初级猎杀者0241号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这是他的第一次测试，与搭档一起剿灭这座废弃医院里的异种。只是还没来得及摩拳擦掌大干一场，测试一开始，他摔在大坑里，失去了知觉。
0241跨过楼梯间异种的尸体，此前的任务里他当然也见到过异种，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量的异种死尸。
异种是外星人变异体的统称，其中大多数是蓝星人。30多年前，蓝星人打败地球，却入侵失败，无法适应地球环境暴走异化，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紧急撤退的蓝星人被其他星球趁火打劫，几乎灭种，当然这是后话。
异种各式各样，在保留蓝星人蓝色皮肤的基础上，异变成为地球人类和动植物的特征，这些异种攻击力不算强，但分化迅速，至今仍有大量异种生活在人类生存区以外。
0241年纪不大，但他绝不是个坐享其成的孬种。何况，此次的搭档列表里还有小玫瑰。那个常年排名第一位的女猎手，他听过许多她的传闻，也以与她同队完成任务而引以为傲。
战斗似乎已接近尾声。0241努力解救了一位搭档，也在医院的卫生间里解决掉了最后一只几乎异化成蝶的异种。
“实验目标已清除。”
耳机里传来提示音，意味着此次任务里的异种已全部被消灭，但象征着危险的红灯却时钟闪烁着，没有熄灭。
“危险级别：S级。”
最高等级的危险等级。要知道，异种任务的等级是A级。
0241不明白，心跳不自觉加速。他看着长长的阴森的走廊，心中盘算着一定要尽快找到仅存活的队友小玫瑰。
接近楼顶，他不得不踩着异种尸身而上。这里曾是炼狱。他必须承认，小玫瑰这样旖旎的代号之下，这个猎杀者强得可怕。
楼顶有光。他走了上去，门开着。
屋内有一架屏风，上面画着一些花和鸟。0241的父亲有中国血统，却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凭借一种血缘的默契，0241断定这是来自东方文明的东西。
屏风后的床上，影影绰绰的，躺着一个女人，红色的衣裙褪至腰后，只露出光洁的背和漆黑的发。在光影下美极了。
让人失神。
0241当然知道这是谁。他将声音放得极低，背转身去。所有训练里，潜行和屏息这一项，他都是优秀。他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但屏风后的女人却倏地站起身来，举起了枪。0241立马回身做出投降的手势，大喊：“小玫瑰！我是……”
他的话音未落。
子弹的速度是1200米每秒，意思是，在发现自己的第一刻，对方就开枪射杀，不带犹豫。
可她明明也该知道外星异种已经被清理完毕，剩下的都是队友。
是应激状态下的无差别攻击。
0241在倒下的瞬间，看见屏风后的身影走了出来，逆着光，仅有轮廓。她的头发茂密又散乱，在金色的光芒下甚至有些毛茸茸的。
原来她穿的并不是红色衣裙，而是被血染红了。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冰冷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他的头。
0241号基于求生意愿用手抱住脑袋。瞳孔开始失焦。他看见了她的脸。
多么美丽的死神啊。
枪声响起。
——测试失败。
——测试失败。
——测试失败。
尖锐的铃声炸开，机械的女声反复重播。
凌韩枝清醒过来，靠着墙慢慢半躺下来，体力耗尽，全身发抖。她将残留的所有力气用在握枪上。
测试中，外星异种造成的伤害是虚拟的，但疼痛却无比真实。一旦退出测试，就能恢复如常。
反而是被抬下去的0241，同队之间打出的伤害，虽然不会致死，也要让他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凌韩枝的身体不断闪烁，她知道这是脱离测试的倒计时。
五分钟。因为疼痛而将变得格外漫长的五分钟。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耳麦里传出人声。
男人的声音，悦耳年轻。是联络人弗兰克张。
“韩，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凌韩枝深深呼吸，用衬衫继续按压住背部正在流血的窟窿，吐出气声：“一。”
第一个，好消息。凭借他们的默契，弗兰克张听得懂。
果然。
“刚刚你通过了S级测试，身价将再次上涨，组织将交给你赏金更高昂的任务。”
“嗯哼。”凌韩枝微微动了嘴角，多挣钱总是好事。身体开始发冷，深呼吸也无法缓解疼痛。
“而坏消息是，这是你第六次无差别攻击队友，此次团队合宜性测试失败，你仍然不具备领取榜首赏金任务的资格。”耳机里传来无奈的声音，“不过没关系，我将帮你匹配出更适合你的独立任务……”
“哼。”凌韩枝不认可地打断弗兰克的话，疼痛和手上黏腻的触感让她变得不耐烦，这本该就是一项独立任务，去的人越多，除了加重伤亡，不会有任何好处。
弗兰克知道她否认的就是事实。榜首的赏金任务已经发布了一周，联邦暗中派出的精英小队全军覆没。目标乘坐飞行器在雾雨森林深处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你一个人会有危险……”弗兰克在那头说。
凌韩枝有些失神，这样的语调和口吻，常常让人忘记弗兰克并不是真实的人。是的，弗兰克只是人工智能。严格来说，它是组织的资产，只是与小玫瑰已有多年配合。
“你不会是在关心我吧？”疼痛消失得突然，似乎没有来过。凌韩枝的身体开始闪烁，逐渐退出测试环境，所以她突然有力气说出心里的话。
人类总是很奇怪，身体的保护机制似乎能让人忘记疼痛到底是种什么体验。
凌韩枝确认后腰窟窿的确不见了。她扭扭手腕，将枪别到腰后，一边将头发扎起，一边用惯常的语气戏谑道，“图灵测试就靠你了。当机器人统治世界，请一定饶我一命。”
“我只是通过数据分析可行性和成功率。”弗兰克的语气显得有点硬邦邦。
“哦？除了我，组织还有更好的人选吗？如果他们还有更好的人选，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地给我做团体测试。”凌韩枝不以为然。
“可是，你最开始不是想拒绝这个任务的吗？”
凌韩枝眯眼看了看远处沉向地平线的夕阳，语气十分理直气壮：“没办法。他们给得太多了。”
联邦的首席长官就是不一样。他只说了一个数字，就改变了她的心意。
“……”弗兰克像一个老友那般循循善诱，“那你也应该知道。数字的背后，意味着任务的危险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凌韩枝当然知道。退出测试时，她瞬间回到住所。这是远离上下城区的三不管地带，住着一些身份不明但极为富有的人。
凌韩枝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取下设备，走进浴室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在这个水资源不算匮乏但水价高昂的时代，这无疑是件过分奢侈的事情。
“刚好，我喜欢钱，也喜欢冒险。”她将自己浸入水中，感受着水压带来的沉重和踏实，舒服地叹了口气，“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建议你以后不要在喝醉后，从飞行器上往贫民区撒钱，那会帮助你更好地储蓄。”弗兰克说。
凌韩枝才不理他，今朝不管明日事，只又悠悠地念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我没有这个数据库。”
“what a pity(那真遗憾)。”她望向远方，夕阳终于沉入天际，上城区灯火通明，下城区房屋星罗棋布，“中文是很美妙的语言。至少你该知道李白。”
“我希望有这个机会，但是，这跟我们原本的话题没有联系。”
“弗兰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小玫瑰吗？”
“当然。因为你十八岁时，被迫参加了地下势力组织的猎杀游戏。所有人以为这是一场定局，但人们发现你时，你反杀了整座漫花庄园的变异人。可能是因为无聊，你削了许多玫瑰，每一朵都放在死去的变异人身边。从此大家都叫你小玫瑰。”
凌韩枝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跟弗兰克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一般。
“像以前一样，我从来都没得选。”
凌韩枝摘掉耳机扔到一旁，再次深呼吸，沉入水底。
她早想好了。
无论通过团队测试与否，她都要接下这个赏金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