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梦接过手机，给自己发了好友申请。
“我没有拿手机，回家再加你吧。”
邓祤帆刚想说些什么，教室里的灯突然被打开了，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干嘛不开灯，见不得光啊你们。”
一个剃着寸头的男老师走了进来，看着个头不高，戴着眼镜，有个小公文包夹在腋下，进门一张口就带有浓厚的地域特色。
“做个自我介绍啊，我叫关奉之，是你们班主任，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你们没啥事别找我啊。”
邓祤帆撇了撇嘴，就没见过这么自我介绍的老师，第一印象很重要，比如现在，邓祤帆对他的新班主任的印象就是一个啥也不乐意管的废柴大叔。
“行了，把你们的东西都放教室，现在下楼站队。”
“啊?下楼干嘛啊老师。”
关奉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教官都快到了，还能干嘛，军训呗。”
“啊——现在就开始？”
“没搞错吧！”
“什么鬼学校，这么半下午都不带放过的。”
教室里吵吵嚷嚷，比刚刚热闹多了。
“吵什么？对，忘说了，军训总共五天，中午不允许回家，在学校统一发放配餐，统一午休，回家记得和家长说，伙食费明细发家长群里了让你们家长交。”
“家长群只允许一位家长进，你们别想给我浑水摸鱼，参加不了军训的，拿着你的医院证明找我，其他人，下楼站队。”
该交代的一说完，关奉之就夹着他的小公文包往外走，留下一班的小孩面面相觑。
“那...下楼？”
“走吧，走吧，真够麻烦的，还想着报道完再玩会的，这下好了。”
邓祤帆把书包放进桌斗里，转头看见新同桌好像在等他，随即冲对方笑笑，哥俩好似的直接揽过对方的肩膀“走吧，下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邓祤帆感觉林言梦好像抖了一下，不过看林言梦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一脸僵硬地不知道怎样才好，随后他稍微推了一下邓祤帆揽着他的胳膊。
“那个，抱歉，我就是习惯和我哥们儿他们这样，你要是不舒服我跟你道歉。”
邓祤帆连忙松开手，在刚刚他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些尴尬，他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招人讨厌。
“没，没事。”林言梦稍稍离他远了一点，声音几不可闻。
“我就是有点自来熟，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下楼吧。”
两人前后走到操场，每个班都按男女和身高分为了两列，他们站在最后，前面教官说些什么有点听不太清楚。
邓祤帆也没心思听。
他抬头看了看被云遮住的太阳，心想：被人讨厌了啊
怎么就被人讨厌了呢。
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搭人家肩膀是不太好，但都是男生也没什么吧。
不不不也是会有人介意的。
嗯说话就说话我干嘛上手啊。
可能看人家文文静静的好说话？
卧槽你犯什么蠢有很多人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你还真拿人家当胡静斌那样没心没肺的傻逼啊
嗯嗯说不定人家没那么介意呢？
开什么玩笑他都发抖了
哎呀烦
算了不想了
邓祤帆，15岁，擅长自我怀疑自我排解，然后，放空。
军训开始是下午四点多，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还是那老几套，稍息立正，蹲下起立敬礼。
两个小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学几个动作绰绰有余，但是让五六十个人整齐划一，那比登天还难。
邱教官摘下帽子呼啦了一把沾满汗水的头发，把帽子当扇子在面前挥动着，眯起眼睛看着面前一排排半大小子们。
“我算是明白当年我班主任说我们是最难带的一届为什么表情那么一言难尽了。”
他随手捞起放在一旁为教官们准备的矿泉水，三口两口喝光。抬眼看见学生们如狼似虎的眼神，突然就笑出了声。
“想喝不你们？”
因为大家都以为只是来报道，没有几个人带了水杯，带了的也没拿到操场。
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份，但众所周知，他们这个地区没有春天和秋天，只有夏天和冬天的体感温度。
说人话就是，要么热死要么冻死。
刚刚遮蔽太阳的那几片云已经飘远了，快六点了太阳仍十分敬业地不肯下班，但这就苦了在操场站了两个多小时的学生们。
“想喝水吗？问你们话呢！”
邱教官提高音量，冲着2114班所有的学生喊道。
“想！”
最后排有几个男生稀稀拉拉地回应。
“谁让你们说话了？打报告了吗就张嘴？谁喊的，出列！”
邓祤帆翻了个白眼，他初中军训过两回，一次是初一入学，一次是疫情网课过后学校美其名曰让他们恢复往日的运动热情又搞了一次军训。
加上这回第三次了，他一直不明白教官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捉弄学生，尤其是男生。
“滚滚滚，你别来我们班捣乱。”陈教官一回来，就看到13班的教官在他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一脚把邱教官踹了回去。
“14班都听好了啊，除了我的口令以外谁都不要理，明白了吗！”
邱教官回到13班，笑着摇了摇头，冲自己班学生小声吐槽“没劲，玩一会咋了，那总教官命令他们就不听了？”
“当然，还有总教官的口令也得听，其他哪个教官来都别理他，兄弟班也不行！人家就是看不得咱们班优秀。”
陈教官好像听到了似的，最后一句话喊得格外大声。
“说谁呢你。”
邱教官大步走过去给了他一拳，两个班的学生乐得看热闹，笑着闹着把最后半个小时熬过去了。
“好了，走读生现在可以回班拿东西回家了，住宿生现在去食堂吃饭，晚上七点四十要准时会操场集合晚训。”
“啊？”
住宿生原地自闭，逃过一劫的走读生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邓祤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自己结束放空状态的时候，已经拿了三把mvp了。
“祤帆你军训一下午回来不累吗，就这还能把把mvp啊。”邢德威在队内语音大声叭叭。
“屁，你就是羡慕老子技术比你好。”疲倦感延迟来袭，邓祤帆打了个哈欠，有点兴致缺缺。
“算了你们打吧，我洗洗睡了，明天还得军训呢。”
“这就不打了？十一点不到呢，你睡得着？”
深知自己发小尿性的胡静斌感到疑惑，手上操作却一点没失误。
“嗯，累了。”身体累，心也累。
邓祤帆草草洗漱过后直接把自己砸进被子里，裹得严严严实的，然后把空调开到18度。
“阿祤？睡觉不要把空调开太低啊，不然会感冒的知道吗？”妈妈在客厅喊道。
“知道了——”
他真怀疑他妈偷偷跑他屋子里按了监控，当初他极力抵制甚至在地上撒泼打滚才让他妈打消了在他屋里装监控的念头。现在看来装不装也没差，他妈总是能感应到他干了些什么，到了令邓祤帆匪夷所思的程度。
嘴上答应着，他也没把温度上调，只是定了个时，凌晨两点自动关。
定完直接把遥控器一扔，反正有地毯也摔不坏，他就不再去管，闷头睡觉。
老妈和二姐在客厅看剧，大哥在楼上健身房运动，他爹还在酒会应酬。电视的声音，空调运作的响声，窗外不时传来邻居家狗狗的叫声，平时都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因素，今天不知怎么反而让他的瞌睡虫跑了个干干净净。
他掀开蒙在脑袋上的被子，呼了口气。
下午排方队队形的时候，教官把他放在了最后一排最左边，而今天刚刚认识就尴尬到没说几句话的林言梦在最后一排最右边，更是两个小时没法交流。
被推开来那一刻的尴尬再一次爆发，邓祤帆猛地坐起来，抓抓自己的头发。
“不是，我有病吧我那时候干嘛搂人家，这下好了人家讨厌我了。”
“卧槽怎么回事呢我堂堂社交小王子外向百分百就这么被刚认识的人讨厌了。”
“对了，好友，他是不是不会加我了啊。”
他突然想起加好友这件事，翻身去床头柜摸手机。
打开微信一看才发现，人家早就通过了好友申请，甚至还发了一个hello的表情包。
再一看时间，八点四十三分。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
邓祤帆抬头望天花板。
那时候他正在放空状态下拿下第一局mvp。
他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不是看不得这个聊天界面，只是看不得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在犯蠢的自己。
“操，哎呦不管了随便回个表情包算了。“
说着随便，他仔仔细细地，在他一系列和那群发小互怼的缺德表情包里，愣是挑了十分钟，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存的小刺猬比心的表情包。
发完他就把手机扔到一边，试图逃避白天干过的一系列傻逼行为。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应该会成为以后每个夜里睡前冥想时，让他尴尬地抓心挠肝的傻逼事件之一。
人都是这样，干过的傻逼事永远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回放，让你恨不得杀了当时的自己。
凌晨十二点二十七分，某个洗漱前说再不睡明天军训没精神的少年，愤怒地在床上蹬自行车。
“你好呀，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们一起来玩吧！不用管他们，以后我做你的好朋友。”
“当然是因为我们小言可爱啊，脸捏起来软软的，和你们这群混小子可不一样。”
“小言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们凑在一块，有点身体接触怎么了，都是男生怕什么。”
“哇，我懂了，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卧槽好恶心啊啊啊啊你可不要喜欢我。”
“我叫邓祤帆，交个朋友？”
“你为什么推开我？男生之间搂个肩膀多正常啊，你不会是……”
“不是的，不是的，我……”
林言梦猛地惊醒，梦里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仿佛还压在他身上，喘不上气。
“吱呀——”
房门被打开，林茹木走进房间，她只是想和儿子说一句晚安，即使她知道这个点儿子早就熟睡了。
出乎意料的，她发现儿子还醒着，坐在床上，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怎么了小言？妈妈吵醒你了？”
林言梦这才回过神，轻声道“没有，刚刚做噩梦醒了，正好你回来了。”
“这样啊，妈妈抱抱，吓不着啊，今天去学校报道怎么样啊和妈妈说说。”
林茹木伸出手将儿子拥入怀，身体突然一震。
太瘦了，上一次抱儿子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在他爸的葬礼上。上一回好好陪儿子吃饭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中考那段时间。
她突然感觉眼睛一阵干涩，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啊，下午报完道就开始军训了，而且我……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林茹木努力让声音维持原样“第一天就交到新朋友了啊，我们小言最好了，谁都愿意和你做朋友对吧。”
林言梦闻言一愣，想起下午为数不多的交流，还有那个到现在还静静躺在聊天界面无人理睬的表情包，迟疑地嗯了一声。
“明天开始五天军训中午不让回家，你看到家长群里发的了吗？”
林茹木松开儿子，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看到了，中午如果吃不饱记得和老师说，不要怕，要大胆一点知道吗。”
“知道啦，我都长大了，你快去睡吧妈，这么晚了你明天还得工作。”
“好，妈妈去睡了，小言晚安,明天早上去学校注意安全。”
林言梦重新躺回床上，顺手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机，突然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
邓祤帆：【小刺猬笔芯】
林言梦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长舒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原来没有被他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