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幼凰和鸠鹃到前院时,正好赶上了一阵新的兵荒马乱。
齐子麟不知道是不是哭的太久,有些喘不过气,从椅子上栽了下来,瘫倒在地爬不起来。但他不肯让宁熹扶,只艰难地靠在狗儿身上。
鸠鹃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赶忙奔了过去,将自己外衫罩在齐子麟口鼻之上,连声说:“麟儿,别用嘴,用鼻子呼吸。”
齐子麟听话地深深吸气,半个时辰才缓过来。
可他一醒过来就死死抱着鸠鹃,控诉道:“娘,他说爹爹要死了。”
鸠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宁熹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齐幼凰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唯有两个鬼差站在旁边,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鸠鹃匆匆一眼就回过头,安抚着齐子麟:“他胡说,娘来了,爹爹肯定没事的。”
齐子麟对她有极大的信任,听到她的话就乖乖点了点头,他担心父亲,就推着鸠鹃:“我没事了,娘你快去看爹。”
鸠鹃一起身,齐幼凰就急迫地准备跟上。
宁熹突然悠悠开口:“只怕夫人进屋,齐老爷才是生机尽断。”
听到他刚咒自己父亲,现下又来污蔑自己母亲,齐幼凰一直忍着的脾气终于爆发了。
“宁公子,虽说你对我齐家有救命之恩。但是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们齐家也容不得你。”
鸠鹃咳嗽两声,拍了拍齐幼凰的肩,朝宁熹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这位便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宁熹宁公子吧。公子救了我儿,我万分感激,只是刚才那句话,何出此言呢?”
宁熹抬着下巴,审视地看着她。
鸠鹃悚然,眼前这人明显还是少年模样,此刻威压却犹如多年上位者一般。他压低的眉宇带着冰冷的威慑。
但就一瞬,宁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轻飘飘地说:“你和齐白,有同样的味道。”
齐狗儿抢话:“什么味道?”
宁熹说:“不知道。”
所有人:“......”
鸠鹃打圆场道:“老爷经常喝我熬的养生药,所以和我身上味道相似也不奇怪。”
宁熹摇摇头:“不是药,是一种臭虫的味道。”
其他人下意识在空中嗅了嗅,却只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因为齐幼凰命令各处燃香去除异味,齐府各处都燃着香芦,宁熹旁边的桌上都放着一个。
宁熹接着说:“不在外面,在血液里。”
什么血液里?
齐幼凰只觉自己可笑,自己竟然在这里听了半晌胡言乱浯。她见鸠鹃久站脸色更加苍白,不愿再耽搁,便搀着她准备走。
“齐夫人留步,齐白五个时辰后才能死。”
说话人的声音如古琴悠扬温润,但话中的意思就不太中听了。
接二连三有人给自己的父亲定了死期,齐幼凰的怒气博然喷发,抓起门边立着的枪就扔了过去。
那人岿然不动,但枪在离他面门仅剩毫厘之时,犹如被谁握住了一般,悬停在了空中,丝毫不再前进,接着掉落在地,只余一声轻响。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来人衣服殊为特异,黑色犹如水一样在他身上。而比衣服更让人意外的他的脸,俊美不似凡人。
两位鬼差在看清对方面容时,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
万柒叁拉了拉同伴的袖子,悄声说:“你那封信叫来的?”
仟玖壹也十分震惊:“我只说发现死灵,需要增援,哪里知道会叫来这位。”
两人的悄悄话都是埋着头说,恨不得自己立马和墙融为一体,丝毫不敢动。
屋内人观察别人时,他们也在被观察。黑衣人视线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轻轻略过,唯有在看到宁熹时,出现了瞳孔紧缩,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在对方懒洋洋地眼神和自己对上时,他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抖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竟然真是你。”
齐幼凰余怒未消:“你是谁?”
对方听到这句话,才把视线扯到了齐幼凰身上。
“我是冥府特使,前来调查死灵之事,以及...”
齐幼凰在听到他的来处时,脸就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突然想起之前宁熹破门后,提到过鬼差,只是自己当时没有在意。她颤着手指着恨不得不存在的两个鬼。
“你们也是冥府的?”
所有人的视线又跟了过去,只有宁熹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他不解地看过去,才发现是那个冥府特使。
特使大人说完刚刚那句话,就仿佛此间事已与他无关一样,只是探究地看着宁熹。
宁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每个鬼差见到他都要上来探查一番的情况了。他老神在在地准备看这个特使讶异的表情了。可他等了半晌,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动作,只是一直盯着他,像是在极力克制些什么。跟他对视一会,对方眼中的情绪就浓烈的宁熹有些承受不住。他冲对方做了个鬼脸就撇开了头。
两个鬼差被点名,无奈地站了出来。他们偷眼看去,发现特使没有关注这边,稍微放了心。
仟玖壹说:“对,我们是钩魂鬼差。”
齐幼凰差点跌倒,还靠鸠鹃扶了一把才站稳。她艰难开口:“所以你们真的是来带我爹走的。”
万柒叁挠挠头:“本来不是的,正常死亡的话,不需要我们。但是齐府今天死气异常,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齐幼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即使没有这次的意外,齐白也会在五个时辰后自然死亡。想到这里,她不肯再浪费一点时间,就要让鸠鹃去唤醒父亲。可刚转身又想起那两人的话,一时伸手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慌乱环视一圈,发现齐子麟眼巴巴地盯着她。
此刻倒是齐狗儿镇定,他转向特使,语气有些艰涩,怕说出什么话再刺激到这姐弟:“既然齐老爷...,那特使大人能否将他唤醒?好让...”
他话没说完,姐弟俩炽热的眼神就望向了特使。
好在特使大人没让他们失望,他不知为何看了宁熹一眼,才对他们说:“可以。”
所有人挤在齐白屋内,鸠鹃也被齐幼凰带了进来,只是两个齐府护卫站在她一左一右。
只见特使在齐白额头凌空一指,一团黑赤色的烟化成一个点,犹如一滴血滴落齐白眉间,瞬间消失不见。
其他人屏息等待,就见齐白突然挣开了双眼,口中吐出一口黑烟,随即数不清的白色小虫从他口中爬出,恶臭难闻。
齐幼凰被吓了一跳,惊呼:“这是什么?”
宁熹说:“他发狂的原因。”
齐幼凰想上前查看,被齐狗儿拦住:“小心!”
齐幼凰推开他:“那些虫已经死了。”
齐狗儿定睛去看,果然,那虫子离开齐白,往前爬了不到一尺,就全部不动了。
半刻钟后,齐白突然挣扎着吐出一口血,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齐幼凰赶忙扶住他。
齐白缓了一阵,就如常坐了起来,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
据齐白讲述,他记得所有的事情,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对宁熹说:“感谢恩公,再次助我齐家。”
宁熹点头算是回应。
齐白再看向鸠鹃,鸠鹃坐立不安地不肯看他。
“鸠鹃,你为何要这样做?”
鸠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齐白自顾自地说:“我齐家待你不薄,这些年,什么都没短过你,可你为何要害我。”
鸠鹃抚着自己胸口把咳嗽强行忍住,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她躲开齐子麟的目光:“你是待我不薄,可我真正想要的,你却从没给过我。”
鸠鹃起初的确是因为齐子麟才常来齐府,直到她的父亲告诉她一件事。鸠大夫因害女儿中毒一直心里有愧,所以到处寻找能救治女儿的方法。直到那次来齐府,他在在后山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蒙着眼睛却能行动如常,可鸠大夫一见那人就大惊失色。
“因为那人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因父亲诊了他一年多,所以非常熟悉。父亲怀疑齐府有起死回生之法,便让我设法盗取出来,若有此法,他定能解我的毒。可如今你和我都时日无多,我却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逼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我原本只想让你告诉我方法,没想到你会失去理智。”
她终于看向齐子麟:“对不起,麟儿,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父亲的。”
齐白苦笑:“那根本不是什么起死回生,只是我们迟归族人无奈之举。”
在场除了宁熹和特使,都露出疑问的表情。
宁熹是不感兴趣,特使是仿佛只对宁熹感兴趣。但他似乎知道自己刚才的注视让宁熹有了压力,所以他更多时候都是看着别处,只偶尔会突然转过来清清淡淡地扫一眼宁熹,像是确认他还在。
齐幼凰问:“迟归族人是什么?”
齐白叹了口气,将手轻轻盖在女儿手上:“这是齐家家主代代相传的秘密,但死灵已经暴露,也没有在隐藏的必要。”
他叹了口气:“迟归是被诅咒的一族,我们死后七日内若生魂未得天火照耀,就会魂飞魄散,没有转世之机。”
齐幼凰想起父亲将死:“那爹爹你?”
齐白拍拍她的手:“原本我们齐家该有一位传承了天火印记之人,迟归族人死后由这个人来执行这个仪式。但十四年前,上代去世后,传承印记的人也没有找到。传承印记的不止我们齐家,但这些年来,我们和其他家的联系几乎中断。没办法,只能启用了禁术,希望先留住族人的生魂,待找到有天火印记再处理。”
鸠鹃突然说:“所以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法是吗?”
齐白回她:“对,你父亲看到的应该就是那些族人,他们的确已经死了。”
鸠鹃突然大笑起来:“所以我被骗了!哈哈哈,我被骗了!”
齐白只能让下人先把鸠鹃带下去。
希望崩塌是最难以让人接受的,鸠鹃蛰伏这么久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根本无法接受,直到被拖出去都还在笑。
齐家人心情复杂,一时都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齐幼凰突然看向齐狗儿,突兀地问:“你叫什么?”
齐狗儿答:“齐狗儿。”
“你也姓齐,你家是哪里的?父母叫什么?”齐幼凰连连追问。
齐狗儿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被爷爷从河里捡到的,他说捡到我时,我脖子挂了一个齐字的银牌。”
“那个牌呢?能看看吗?”齐幼凰问
齐狗儿继续摇头:“他为了给我换奶喝,把那个牌抵押给别人了。”
齐白从女儿的问话里也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凰儿,他是?”
齐幼凰握着父亲的手:“若我猜的没错,他就是父亲你要找的人,传承那个天火印记的人有什么特点吗?”
齐白也掩不住激动,他颤抖着唇说:“有!有,传承天火印记之人,后背正中间会有一团火焰标志,金色的。”
齐狗儿愣住,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后背:“爷爷的确说过我有一个金色的胎记。”
齐白急切地问:“我能看看吗?”
齐狗儿有些犹豫,听了半天的齐子麟却直接扑了上来:“狗儿哥哥,给我们看看吧。”
齐幼凰怕他扭捏,索性扭过头:“我可以不看。”
狗儿对着齐子麟扑闪扑闪带着乞求的大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咬着牙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