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便能反应过来,这李莹的心机一点倒也不少,特意找来这么多人看沈明溪的笑话。
那些人举着火把围在马场边缘,一栏之隔。
李莹率先翻身上马,刚扭过头就见沈明溪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她躬身摸了摸马儿的头,无声地驯服着。
李莹面色嘲弄,“好马要用血性来驯服,不是摸摸头梳梳毛便会对你听之任之。”
沈明溪嘴角轻勾。
路青青给明溪递上弓箭,虽然甚至不敢确定她能不能将重弓拉满,但她愿意相信明溪,相信她不会让自己输。
两人驾马慢慢走远,马场外的众人全都开始骚动,即使夜里有些看不清却还是使劲睁大眼睛瞅着前方的风吹草动。
终于在距离箭靶有一段距离且足够看清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耳边夜风静谧,心脏的跳动开始有节奏的加快,仿佛要预见即将迎来的事情。
明溪深呼吸了一口,隐隐约约听得远处似乎又传来一阵骚动,她现在不能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那阵短暂的骚动归为寂静,李莹开口,“沈小姐,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对得起你现在强装的镇定。”
沈明溪双手紧握缰绳,笑着开口,却并未看向李莹,“定让李小姐尽兴而归!”
下一刻,沈明已经驾马飞驰而去,扬起一阵轻尘!
蓦然的,李莹不知为何心慌了一下。
马背上的风永远呼啸着,穿透着呐喊的心脏,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情感。
李莹已经追上两人间的距离,此刻紧紧撕咬在明溪的马后,随时都有反超的架势。
她心里不解,沈明溪是何时学的骑术?
甚至,似乎一点都不输自己?!
眼见箭靶已经清晰可见,沈明溪拉弓引箭,双手脱离马缰,脊背直挺,紧紧瞄准着靶子,丝毫没有初学者的怯场。
这一幕就连马场外的众人也看的如此清晰。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绿锦袍的少年挑眉,讶异目光里不乏欣赏。
他也没想到,沈家这位小姐,竟在骑射上是个老手。
此局胜负,恐怕已见分晓。
沈明溪看着箭尖逐渐于靶心对齐,余光注意到李莹也拉弓瞄准。
她心里是庆幸的。
其实所有人都没猜错,尚在北齐的沈家小姐确实从未踏入过骑射场,只是他们不知,上辈子沈明溪嫁到楼兰后,作为太子妃要随皇家狩猎随行,为了不给赵彦之丢人,她也曾日日苦练骑射,只为争得能与他比肩。
那些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手掌指尖上,都是无法与曾经高门贵女的形象联系起来的厚茧,她每每练习到深夜,宫内并没有绫罗般贴心的侍女,寒冷的夜里,孤寂宫殿中的沈贵妃只能自己用热水泡一泡。
她心里讽刺又觉得好笑,她练的,是上辈子的射术,若是往日那个整日泡在诗书里的沈明溪,今日一定会露怯。
可是,天道轮回,命运多舛。
从前无法预见的今日,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沈明溪了。
李莹虽然不知沈明溪是个变数,但还是对自己的骑射术极有信心,只见她稍微瞄准,便直接射中了靶心。
李莹很自信地笑了,正要说什么,身边的沈明溪忽然开口打断。
“我还没问,只有射中一个箭靶才算赢吗?”
风好似故意要将问题模糊,李莹只能看到远处马背上,少女被遮住的侧颜,她一时间没有反应,“什么?”
只是沈明溪没有再给她回答的机会。
下一刻,三支箭划破寂静长空,只听得嗖嗖嗖三声。
利箭裹挟着势无可挡的疾风呼啸而出,弓弦在瞬间回弹带起利落铿锵的回音。
李莹目送着那三支箭。
整整三列整齐摆放的靶子,分别被三支箭穿过靶心,每一列的最后一个箭靶中心,都牢牢插着一只羽箭。
众人将火把抬高,就看到了这一幕。
“等等,沈明溪是脱靶了吗?怎么看不到她的红羽箭?”
此间议论前方两人无法听清,李莹愣了好一会儿,终是难以相信地看向了最后一排箭靶上的三支箭。
本就是黑夜,想要辨得箭靶方位都困难,自己也只是尽力射中靶心,沈明溪却直接连发三箭,甚至直接穿过箭靶,稳稳地射中了靶心?!
除非是常年练习的人,否则无法有这样精准的眼力臂力!
这不可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明溪。
候在马场的侍从拾捡箭靶,跑回马场边汇报情况。
沈明溪歪头笑了一下,“承让。”
说完,不等李莹回话,策马转身。
那侍从跑回马场边,大喘着气,周围的人都围上来,神情焦急。
“别喘气了你快说啊!到底谁赢了!”
“就是就是!”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下,那侍从扶了扶腰,喘着气,“李小姐......正中靶心......”
众人心里有了决断,李莹是将门之女,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且在校考上年年都是骑射甲等,这个结果毫不令人意外,至于那沈小姐,脱了靶也是正常的。
“应该是李莹赢了。”一位公子下了定论。
身边的青衣少年突然玩味出声,“恐怕还得等他说完。”
那侍从总算缓了过来,继续说,“沈家小姐......连发三箭,直......直穿靶心,全部正中靶心!”
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少女身影奔驰而来,月白的衣裙被夜风在身后扬起弧度,鬓侧碎发被刮开,露出明溪带着笑意的面庞,双眸在月夜的照拂下渲染着独一无二的明亮。
此刻众人都噤了声,这个难以想象的结局和凯旋的少女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沈明溪只觉得,此刻的风仿佛都躁动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喃喃了一句,“沈明溪还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有人回过神,还在琢磨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结局,路青青高兴的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赛马回来,她接过明溪手里的弓,激动地要跳起来,“明溪,你真厉害!”
箭靶被侍从带了回来,反复确认好几次,结合着身后面色不虞的李莹,足以证明这个结果绝无虚假。
路青青开口后,几位小姐们是真心佩服明溪。
“没想到沈小姐的骑射竟然这般好!”
“还把年年骑射第一的李莹给比了下去!”
有人对李莹的行径早就有所不满,此刻也借着过过嘴瘾。
“沈小姐,果然够令人惊喜。”男子声线清朗好听,带着笑意。
明溪这才看向说话之人。
他身着青绿,身姿颀长,墨发用发带束起,那双丹凤眼是极好看的,此刻正盛着笑意,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
在脑海思索片刻后,沈明溪还是没有想此人是谁。
因为,这是他们的初见。
似乎有同窗察觉出什么,直接开口,“明溪,这位公子是世子殿下,楚盛意,也是咱们的同窗友人。”
沈明溪点了点头,“世子殿下过誉了。”
路青青在旁边解释了几句 ,“方才我们在看你们赛马,楚公子来的迟了些,才引起了些许骚动。今日祖父的寿宴本是邀请了他,应该是忙于什么事,错过了宴席,方才才到。”
“同路老赔过歉意赶来就见到如此精彩的比试,我来的倒很是时候。”
楚盛意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他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我刚才看沈小姐赛马,总觉得和北齐的骑射之术有些差别,不知沈小姐是如何习得?”
沈明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问,却偏偏指中了要害。
楚盛意从刚开始就观察出,这位沈小姐的骑射不似北齐传统骑射稳健,反而更像是,
楼兰的骑射,剑走偏锋。
哪怕她极力隐藏,能够蒙蔽所有人的视线,却还是被眼前这人看出来了。
不知为何,这样的第一面,沈明溪直觉此人恐怕不简单,便含糊其辞,“从前在书上看过他国的骑射,便杂糅了些,让世子殿下看笑话了。”
明知少女言辞含糊,明晃晃打发人的意思,楚盛意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
便笑了笑,“原来如此。”
晚上回府时,坐在马车里,沈明溪的脑海里却浮现出楚盛意的脸。
还好那位世子今日没有刨根问底,否则不好收场,可是自己极力隐藏自问一般人定是看不出来,且楼兰与北齐的骑射差别只在细微之处,足以见得那人的观察力细致如此。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必得万分小心。
不过好在她待不了几日了,马上就要去扬州了,届时只要自己处事小心,总不会隔着几座城被他抓到可疑之处。
三日后,沈府。
门外有几辆马车和板车,女儿远行,做娘的总归还是放不下心,柳雪棠还在嘱咐着。
“明溪,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注意决定去扬州,但娘还是支持你,去了好好跟师父学艺,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缺什么少什么那边都会给你置办。”
明溪乖巧的点头。
“爹娘放心,等女儿学成归来。”
临行之前,沈重又给明溪塞了一包盘缠,“不要委屈了自己。”
终于,上了马车后,绫罗给自家小姐取了盘糕点,倒了杯茶水,马车一路颠簸着出了城。
说一点都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上辈子最后一刻还惦记着的人,亲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还是闷闷的。
这次去扬州,除了学艺,一定要完成自己的第一重计划,想办法收集证据。
沈明溪撩开车帘,看着窗外颠簸的山路。
以前在宫苑里的小窗往外看,只能看到御花园的一角。
此刻山水丰盈,白鸟盘旋上空争鸣不断。
天高海阔,她终于不会被困在狭小宫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