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空湛蓝,晴阳挂树,鸟雀偶鸣,是以氛围极好。
明溪侧头看眼窗外的景色,心情平复下来,“我要去找一下母亲。”
今时她可以预料很多将来也许会发生的事,若不想沈家今后陷入对君主不义的危难里,总要试探着和父亲母亲通通气。
明溪起身要去鸢云居,此时母亲应当在做些绣工打发时间,却被凌芜匆匆拦住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姐若是现在去鸢云居那边,怕是要扑了空了。”
明溪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绫罗有些懊恼,“竟忙忘了这事,今儿下午夫人就出去了,门仆说是应当是去赴那尚书府的晚宴去了,出门之时见小姐未醒,便叫我们莫要打搅,一个人走了。”
曾经她是个只知道读书习字的,对这种应酬或是交际向来不感兴趣,母亲也叫过几次,收效甚微,到最后就索性由着自己了。
那个时候柳雪棠总是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就随着丫头去吧。”
如今前往赴宴未叫自己,倒也是情理之中。
“你确定母亲是去了尚书府吗?是何喜事要摆宴?”明溪似乎不记得上辈子曾有过这样一个桥段。
“今夜摆宴的达官显贵就尚书一家,许是为路老爷子六十大寿摆的宴呢。”
上辈子沈明溪虽与这些人交际不多,但她还是知道的,凌芜口中的路老先生曾任太傅,教导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
陛下登基后年岁已老的路老先生便辞去官职,陛下也允了。但其在朝这么多年,可谓是德高望重,世人都尊称一句路老。
辞官以后表面上隐密风声,实则人人心里有一杆秤,党派之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还是要敬路老三分,谁也不愿意去招惹,但人人都想巴结,只是路老大约从来没有过表态。
所以此次六十大寿,应当会有不少朝臣和名流前来祝寿。
借这个机会观察观察朝中情况,何乐而不为?
明溪的眼睛转了一下,随后语气坚定,“我也去。”
——尚书府外。
倒没有预想的车水马龙,只是府内嘈杂之声府外尚清晰可闻。
门口的仆从见到又有人来,赶忙上前。
明溪不常着珠玉,今日就是贺寿的大喜事,也就是一身月光蓝软烟罗,乌发如瀑,白玉兰花银簪簪上,婉约大方。
那伙计寻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看着装束大约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知小姐是哪位大人府里的?”
身旁绫罗闻言想发作,自家小姐的名声那么响,怎么会有人不识?莫不是故意找事。
明溪按住绫罗的手,平静地开口,“我是首辅家的小姐,我母亲应是先到了,麻烦还让我进去。”说罢,从腰间掏出那枚象征着沈家身份的玉佩给门仆看。
门仆确认之后倒是立马换上了笑脸,连忙把人请进去。
离得不远,尚能依稀听见那门仆和旁边人的几句闲话。
“原来这位就是沈小姐啊。”
“早就听说诗书写得好,琴弹得好,今日一见还是位样貌也出尘的。”
后面的话明溪没再听,径直入内,走过曲折廊庭。
迎面走来一妙容女子,紫纱红绡,莲步款款,径直挽住了明溪的小臂,开口调笑,嗓音婉转,“这沈家小姐好大面子,端得是让别人等着,一会儿开宴该是自罚三杯才是。”
这人便是明溪为数不多的挚友,尚书小姐路青青。
众宾客都还在内院,路青青先出来迎自己,分明是盼着自己来。
明溪也笑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会子,好在还能赶上给路老祝寿。”
两人继续步入内廊。
路青青摆弄着前些日子刚染的豆蔻指甲,就听明溪在一旁感慨,“路老的威望我早有听闻,今日乍一见到这么些朝臣宾客,还是骇了我一跳呢。”
路青青不以为意,“要我说啊,还不如家里人摆个小宴罢了,这官场纷纷扰扰,哪知今日来为祖父贺寿的人几分真心?”
“三皇子那边可是暗地里给祖父递了不少拜帖。”
路青青心直口快,但她说的不无道理。明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低声提点,“这话你也就和我说说,以后可莫要让别人听了去。”
整条长廊的廊顶都密密地装饰了颜色可爱的灯笼,行人走在其中虽是黑夜却不显暗。
偌大的尚书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正堂还未开席,几家名门的小姐便聚集在不远处的花园嬉闹,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明溪这边,明显愣了一下。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沈明溪?”她和身边人耳语,语气里还带着不确定。
原本还在谈论着什么的少女们都向那个方向看去。
明溪直直地站着,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路青青说了什么,明溪微微莞尔,笑容清浅。
府邸里四处系着小灯笼,月光蓝软烟罗在烛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是不菲的面料。
为首的红衣少女终于确定那就是沈明溪,拧了拧眉。
沈明溪如今正是美好年纪,只是略施粉黛便显出一份独特的风姿,温婉笑颜衬托出如画般的眉目。
颜色这么素淡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黯淡反而露出一股清丽脱俗的韵味。
周围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位不是从来不出来参加宴席宴会吗,今日怎么来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因为和路青青交好,才来凑个热闹。”
她们说话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不远处的两人自然也是隐隐约约听见了。
“不必理会,她们那些人平日得了李莹的指使说话总是不干净,今日大好日子你可别被她们影响了。”,路青青拍了拍明溪的胳膊,生怕她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宴席被这些闲言碎语坏了心情。
“的确没必要理会这些口舌之争。”明溪淡淡地答道。
“那我们去别处看看。”路青青正要将人拉走,却猝不及防地被打断。
“且慢。”
几位小姐们走了过来,刚才开口的那位红衣少女,便是李莹。
她眉宇间尚难掩傲意,扫了一眼明溪,“我记得沈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在这里看到沈小姐,还真是让我惊讶。”
明溪不置可否,“路爷爷的寿宴,我总归是要来的。”
李莹哼笑,“原来沈小姐还是会干一点除了弹琴练字以外的事。”
路青青面色不好看,“弹琴练字怎么了?”
在明溪的记忆里,李莹是将门之女,自然瞧不上自己这般整日只知道读书的性子,但奈何得了个才女之名,李莹便也只是偶尔带着那些个小姐们过来挑衅一下,说些刺人的话,明溪也从来不去理会。
“我也没说弹琴练字有什么不好,路青青你急什么?”李莹反刺她一句。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声吵嚷起来,府中仆役站在长廊下喊着时辰到了,身后那一列端着菜肴和美酒的婢子从长廊下走出,准备送菜。
“先进去吧。”
李莹闭嘴,也走了进去,身后众人赶忙跟上。
明溪和路青青选了临近的次席入座,绫罗双手交叠站在自家小姐身后。
左侧大多是些小姐们,对面则多是些公子,众人都落座后,却仍余一空位,来不及猜测是谁今日还敢晚到,路老已经从里面的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
老人面色总是严肃着,但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路老其实是个开明的人,很少会责罚小辈,这一点除了明溪和路青青,曾经受路老教导的储君也是知晓的。
明溪想着,便看了一眼斜上方的位置,那位正端坐着的太子。
老人虽已高寿,行动却是爽利,路老坐在主席上,正堂内的婢子开始有序地传菜上酒。
路老大体扫了一眼,看到席下的明溪后罕见地带上了笑意,太子楚时渊站了起来,眉上喜色,“今日是老师六十大寿,学生祝老师福泽绵长,寿比南山。”
路老笑呵呵,“好好。”摆摆手。
太子清咳,“学生有份寿礼,还望老师收下。”他示意身后的仆从走过来,接过了那方木匣。
木匣被打开,他从中取出一方小巧的砚台,通体黑沉,看着很有重量。
“时渊不敢忘记路老的教导之恩,自先生辞官后,犹记恩师尊尊教诲,日日勤练笔墨攻读诗书从未懈怠,今逢喜事故寻得前朝端石山水图砚送贺,谨记恩泽。”楚时渊躬身,身旁的侍从将墨砚送上路老手中。
无论是材质还是精雕的山水图案,都可以看出是出自名匠之手,太子想必是费了些功夫的。
路老笑容慈祥,“太子殿下请坐。”
今日宴请的大多数是些个小姐公子,送上的寿礼也尽是些玉如意,珍稀古籍,仙鹤绣图之类,各有各的贵重稀奇。
“小女也有份寿礼,想要送给路爷爷。”
前一个人下去,明溪起身,看向主位的老者。
路老抬头,打算瞧瞧沈丫头会送什么。
其实并没有多么值得好奇,像沈明溪这样只知道读书的闷丫头,怕也是送些珍稀古籍之类,她这样想着,便开口了。
李莹神情倨傲,左手拿着一杯酒,“沈小姐和路小姐亲厚,自小也是常往路府跑,想必定是会送些比古籍还要珍贵的物什,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
此话一出,原本就围绕在明溪身边打量的目光更加紧密地黏在她们二人身上。
甚至已经有细碎的声音开始应和。
“一个书呆子能送些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路老立马就看出来了,若是明溪不拿出些新意的玩意儿,到底被下了脸面。
他知晓明溪第一次出席宴会,不会应付这些,刚要开口解围,只见少女微微含笑,依旧是不慌不忙,“来人,将我的寿礼呈上来。”
所有人的视线与从门外进来的侍从紧密相吸,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或许是真的想看看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寿礼,或许是想看看这位人人称赞的小姐掏出一件不过如此的俗物。
侍从的手里端着一个宽大方盒,看不出放了什么。
“说起来幸运,明溪沾了青青的光,自小也曾在路爷爷的教导下辨黑白,知事理,仍记得少时听的您讲过书画大师瞿大师的画作形神俱佳,更是作得一手好字,那时您懊恼于其已经归隐,且淮地不近,难以跋涉。”
沈明溪打开盒子,展示出那副题字迥劲的写意山水画,高山流水,飞鸟乘风。大气凛然,看的人移不开眼。
“去年曾随家母前往淮地探亲,第一次见到路爷爷口中所描述的风土,心里还惦记着您曾经的那番话,费了些功夫打听到了瞿大师的住处,明溪诚心求画却也不愿叨扰大师,便日日拜访,许是瞿大师被惹的烦了,倒是同意了求画之举。”
明溪笑意温婉,“故取高山流水之意,路爷爷于我既是良师,也是益友。”
路老是真的被哄的高兴了,叫人把那幅画抬上,目露欣赏地看了好几遍,才开口道,“明溪是个好孩子,甚合心意。”
李莹虽然心里不得劲,却还是难以反驳,因为那确实是一幅好画。
方才几句挑衅的话语全然不见,仿佛从未有过,路老笑意难掩,座下几位公子小姐纷纷开始溜须拍马。
“沈小姐这画送的确实不错,观其画意存真,笔触细腻,整体却又不失磅礴大气。”
明溪没坐,她反而转向李莹的方向,问道,“李小姐觉得呢,这幅画如何?”
四下静默,李莹正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自己。
众人都还记得她刚才出言挑衅,无论她怎么回答都会有些难堪,可是偏偏,在场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就连路老看似在赏画,实则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沈明溪的举动。
“在座的小姐大多都是诗书礼仪之家出身,我倒是很好奇方才那几位迫不及待想要看我会送些什么的公子小姐,可还满意我这个寿礼?”
在座的所有人看似镇静,只是某些人面上浮现出尴尬,依稀记得就是刚才出言讽刺之人。
片刻,李莹捏了捏手中的杯子,隐忍开口,“路老喜欢,自然就是称心的好物什。”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便顺着附和下去。
......
一顿饭吃完,明溪正准备回府,却突然被人拦住。
是李莹和她的小跟班。
李莹勾着唇,询问路青青,“青青,时辰还早,我们第一次来路府,不如一起去府后的马场看看,夜骑也是颇有风味。”
路青青本想拒绝,不知道她还想耍什么花招。
“沈小姐也一起来吧,虽然不知你骑射如何,不过就算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你高门贵女的优雅形象又不会受损分毫。”
此话一出,路青青的拳头就硬了。
明溪有些无奈,所以自己平时的形象是看起来太过于好欺负了吗?不知道这是李莹今日第几次找自己麻烦了。
她不屑于与人做毫无意义地辩论,但往日的形象总该改一改了,莫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以随随便便地来挑衅一下。
“好啊。”
路青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那个向来不惹事的小姐妹今日怎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行人到了府后的马场。
这里白日是公子小姐们的骑射训练场,沈明溪却是第一次来。
夜风猎猎,静谧的马场只有马儿时不时的踏脚声与草料在食槽里的细微摩擦声。
马场很宽阔,足够几人肆意地在上面驾马飞驰。
李莹首先进去选了一匹根骨健硕的棕马,她扬眉,“敢不敢与我一比?”
沈明溪是文臣之女,而她是武将之女,况且从未见过沈明溪在骑射场训练过,定是比不过自己的,恐怕连马都不敢上。
“我特意选了一匹从前未曾驾驭过的马儿,这样公平些,你也来选一匹吧。”
少女丝毫没有面对新事物的慌乱,她扫了一眼马厩,指了指边上那匹黑马,立马就有侍从将马匹牵过来,她抚摸着光滑的马背,即使是在夜里凑近了也能看出这马的主人平时也是悉心照料的。
“怎么比?”
“简单,只要在马背上射中箭靶中心的位置,不过考虑到沈小姐第一次见识骑射,只要你射中靶子就算你赢。”
“是这样么。”明溪的声音很轻。
路青青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明溪的衣角,被一个安然的笑稳住了心神。
就在这时,似乎传来一点嘈杂声,越来越近,只见方才那些众多公子小姐纷纷举着火把,出现在了马场入口。
明溪微微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