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崔照彻班师回朝的前一夜,他提前悄悄地回到了相国府,并见到了对其日思夜想的崔相国。
然而父子见面,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亲切和温馨,相反而是理应张灯结彩的相国府变得了无比冷清,好像全府上下正在密谋一件天大的事。
那夜的夜空无月。身穿玄色纯衣的崔照彻手持刃剑,立于书房之中。
房外是军中身居要职将领十人的尸体,重叠如山,血流成河。崔照彻如同天神下凡地无情道:“爹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人都招了。”
崔相国气不过地把刚沏好的茶往地下一摔,瞬间上好的白玉瓷就碎了一地,然后他口中破口大骂:“彻儿,你是崔家人,你这是在逼问你的父亲!难道本相承认了,你就要去举报吗?这对你这个名满京城的少将军有什么好处?你记住了你是崔府养出来的将军,不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可错了就是错了!”崔照彻没有理会对其不满的声音,而是从袖中拿出一枚天子信物:“这是陛下对崔家的看重。但身为一朝之相的爹爹,竟拉拢外族,结党怀欺,贸易走私,魅惑众听,藐视天子圣威,罪该——罪该当诛!”
“放肆!”崔相国的愤怒在一瞬间被点燃爆炸,然后毫不犹豫地扇了人一巴掌,胸口剧烈起伏的同时咬牙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孝子!你这是要亡了崔家?罪该当诛?你是让爹爹我去死?”
尽管战场上冷冽的风和沙已经不知将人给磨砺了多少次,但来自于父亲的抽打是远比风沙还要痛的存在。崔照彻倔强地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孩儿我率先发现了问题,等若是别人发现了去,那崔家还是难逃一死。”
“谁说了崔家一定要死?”崔相国往地上呸了一声,睁大了瞳孔地问,“又是谁告知你此事的?本相不信单凭你一人就能看破为父在军营中数年的筹划。是宰相?还是太子?抑或是二殿下?”
思来想去,这是崔相国能想到的全部人选。
崔照彻叹气一声,摇头:“管他是谁。我只管父亲到底做没做通敌叛国一事。”
“放肆!”崔相国仗着身份又给了人狠狠一巴掌,“何来通敌叛国?他们都死了!死了!”
“但我还活着。”
始终不曾躲闪的崔照彻整张脸变得红肿起来,他忍着泪看向崔相国,眼中无比冷静,倒显得有些绝情。
气不过的崔相国正视他的那一瞬间又扬起了手,但却迟迟没有挥下,而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活着。可你更要知为父的良苦用心啊。如今的东棠表面上安固,就跟过往的任何一个朝代一样,但正是一样,所以免不了朝代更迭,而为父何尝不想坐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那个位置,才能满足人的所有欲望和野心。”
“爹爹,我们是臣。”
“是臣怎么了?”崔相国的野心在这一刻暴露得一览无余,他甚至拔出了崔照彻提着的剑,然后对着书房里悬挂的舆图就是一剑。
接着下一秒,那副名为江山的舆图就被他斩成了两半,“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本相就是想成为一朝之主,到那时,彻儿,你就是储君。太子之位远比少将军更让人值得拥有!”
“那只是爹爹的想法。”面对不听劝的父亲,崔照彻的眼里涌现出落寞和不理解。
崔相国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崔照彻接着道:“臣是臣,君是君。臣辅佐君,是礼法自然,而不是觊觎君权地位。我真地愈发不理解父亲了。还记得当初的父亲是受百官敬仰的相国,也还记得昔日送孩儿参军的相国是心怀家国大义的相国,但如今是父亲变了,变成了一心只想追求权力的人。”
“呵呵。”听着孩子对自己的控诉,崔相国的笑从阴冷升级到狂野,说,“臣怎么能只甘心为人臣呢?彻儿,现在的你要怎么做呢?是要杀了为父这个野心勃勃的相国吗?”
“不。”崔照彻摇了摇头,“我不会杀爹爹。我会求陛下开恩,让陛下饶爹爹一命。”
“你配吗?”崔相国的剑对准了人,语气中是愤然,也是直白相挟,“你是我的儿子!你竟要去告发我?你,不孝子,你会成为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不畏惧剑锋冷光的崔照彻迎着剑缓步向前:“爹爹不会不懂道理,主动上奏比被迫认罪更有转圜的余地。而且我还想请爹爹你自己去说。这样才会更加让陛下对我们崔家网开一面。”
“呵呵,若是我不说呢?”
看着崔相国无所谓的态度,崔照彻的心一横,道:“那孩儿只能代父认罪了。到那时,整个崔家都不再是从前的崔家。全府上下都会因为父亲受到牵连。什么相国、少将军和贵妃娘娘,统统都不再是属于崔家的荣耀。”
“你,你这是要毁了崔家!”当剑真真切切地抵在崔照彻的胸膛上时,崔相国的手开始颤抖,和气坏了身子般地咳嗽起来,“说!到底是谁告知你这些的?明明为父的谋划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人和兵器一到手,为父就可以实施围皇城的计划。那时,我就是——”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不仅让崔相国的话戛然而止,也让他本人傻了眼,因为竟是崔照彻扇回去了一巴掌。
与此同时,崔照彻的胸口也被剑刺入。血随剑身流下,可他冷静得可怕地道:“爹爹!东棠的江山姓陆,不姓崔。臣以下犯上,是要被史官骂臭的。爹爹,你去认错吧。”
“你快说那人是谁?不孝子!你别逼我!我照样可以杀了你!”
“没用的。我不会说。”崔照彻再向前一步,导致剑入身体入得更深,“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那人已经决定将爹爹做的事禀告陛下了。”
崔相国的发掉落几根,显得略微凌乱,手中的剑在人的牵制下动弹不得,只能生气极了:“是不是太子?只有他能接触到边境的军事。彻儿,你去杀了太子。然后为父一样能实施计划,这样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崔家的了。”
“绝无可能!”
“孽障!”放开了剑柄的崔相国气不打一处来地连扇了人几巴掌,“我养你长大,扶持你成为少将军,而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大逆不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孽障。”
“是孩儿不孝。”崔照彻口吐鲜血,不顾已入身体里近半截的剑,“爹爹,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要是爹爹还有一点对崔家的爱护之心,应该主动向陛下认错。”
“你在逼我!逼我!”激动到大喊大叫地步的崔相国无奈地往后退去,然后良久之后才苦涩地憋出一句话,“好。为父去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今夜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定地站在崔家这边,你是崔家的希望,崔家也需要你。”
“爹爹放心,这一点自然。”
“你要说到做到啊!不然爹爹死不瞑目!”崔相国拿命威胁,并叹道,“但愿陛下能网开一面吧。彻儿,如你所愿,你去吧。”
崔照彻的身体往一边歪了歪后才站住,宽慰道:“请爹爹放心。孩儿会拼了命地护住崔家。”
“很好。”目送着崔照彻慢慢离开,在他人刚至房门处时,崔相国道,“不过,到底是彻儿变了,变了啊。”
“爹爹保重。”
崔照彻留下一句话后离开,然后在出了相国府后不久,身心疼痛地停了下来,因为他不是不懂那句人变了的话后面所包含的深意,那是父亲对他的失望。
只是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崔照彻着实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父亲面对面发生如此争执,甚至发展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因而,府外的崔照彻再一次怀疑了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吗?
也如宴会之上,当太子陆祁站出来指他姓名的时候,崔照彻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最终他还是食言了,没有做到答应父亲的事。
在崔照彻一五一十地将崔相国所有暗地勾当说完后,满座皆惊,分外惊恐,除了提前知道事实的陆祁和陆正舟。
后者神色难看,极为严肃地道:“眼下,崔相可还有话要说?”
“臣,臣。”没了退路的崔相国失了先前的淡定从容,而是换成了害怕和难受,因为谁让举报他的人是他的不孝子呢,这任他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了,心已死,败局定,“臣无话可说,也万死难逃其咎。请陛下责罚。”
“朕给过你机会。”陆正舟的话掷地有声,“但相国的位置,你不配了。传朕的旨意,因崔相勾结外敌,走私贸易,犯下欺君大罪,故——”
“陛下!”
在最后的圣旨尘埃落定的上一秒,在座唯有的两位崔家人同时说道:“恳请陛下开恩。臣与崔家必铭记圣恩,感激涕零!”
“放肆!这是朕的旨意,你们——”
“父皇,儿臣也有话要说。”
当陆正舟的话再一次被打断,是于意料之外站出来的陆祁,他恭敬地道:“禀告父皇,念在崔相过往对于东棠的付出,儿臣也想为相国求得网开一面。还望父皇收回圣旨,准许相国告老还乡。”
“恳请陛下开恩,准许相国告老还乡!”
在陆祁的话一出,瞬息之间,宴会上的人都齐刷刷地为崔相国求情。
“你,你们,你们都在逼朕?”陆正舟被气得结巴。
然而只是他不懂的是,这是陆祁答应崔照彻的事,同时,这也是他到底低估了崔相国在人们心中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