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得和同床

    得知崔照彻要离开皇城的消息,是四月清明后的寻常一日。

    辩机犹记得那是个艳阳天,她伫立于三角亭中,会昌寺山顶的无名花开得漫山遍野,她远远于山顶与崔照彻对望,隔着山间很淡的雾气,她看不清崔照彻面上的神色,但那竟是他们此去数年的最后一面。

    那时之间,她不知怨谁,似乎怨谁都不对。

    她不能怨佛祖普及佛法,于是让她许身佛门;也不能怨崔相国,因为崔家的荣耀确实需要崔少将军来承担;她更不能怨自己,即便一见郎君误终身,可不见郎君终生误,人生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从不后悔这些年,想来,崔照彻他也不会后悔。

    崔照彻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什,是一卷经幡,那里头裹着的是散落的佛珠。

    那佛珠是辩机日日戴于手上的,但却在一日坐于大雄宝殿念经时,手中一顿,和心偶然因一人而瞬间不诚,便让缠绕手间的素绳被她不经意间扯断,随后佛珠便散了满地,但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崔照彻藏了去。

    而那卷经幡是崔照彻特意画制的作品,其中还写了一个尚未面世的佛家故事,但大抵是他自己写的,因为辩机翻阅了寺中典籍和询问了道岳法师,都没有收获那个故事的任何蛛丝马迹。

    无人听闻过的,经绸上画的是名为《石心禅》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佛陀的弟子阿难的事迹。

    阿难道:“我喜欢上一个女子。”

    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女子?”

    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那女子从桥上经过。”

    当时的辩机就想,阿难大抵是爱极了那女子,甘愿为她弃了那唾手可及的佛位,去心甘情愿经历那情劫。

    情劫。念着这两个字的辩机,痴痴望那散落的佛珠,仿似很多年前,某个夏日,蝉鸣清脆,大雄宝殿中自己手持念珠,同众佛家弟子讲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他崔照彻不怕生老病死,她辩机不怕怨憎会和五阴盛,到后来,他们都不怕爱别离,但到底,这因缘际会的一生,他们都怕逃不开一个,求不得。

    “所以,方姑娘,能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不容易。既然事实如此,和他不愿意回去,那就尊崇内心让他留下吧,又何必让他求不得?”说完故事的辩机话最后还道了句佛语。

    按捺住心中悸动,方迟问:“大师的回不去可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

    “多谢大师指点。”方迟回头看了一眼和崔照彻交谈的陆祁,“这下我不会再担心了。因为我也喜欢他啊。”

    “阿弥陀佛。”

    话说完,方迟回到陆祁的身边,和主动地牵上人的手,“我们走吧。”

    “大师和你说了什么?”陆祁感兴趣地问,目光在方迟和辩机的身上转了转。

    “秘密。这是我和大师的秘密。”方迟神秘地笑,和岔开话题,“倒是你和崔将军在说什么呢?”

    “我是让他早点把大师带回家。”陆祁一边带人上马,一边打趣着对崔照彻道,“他这个人呐,就是喜欢把心意藏在心中,但行为嘛,足够真诚!大师莫怪,我只是想简单督促一下崔将军罢了。后会有期!”

    说完,陆祁驾马离开,留下身后崔照彻急了眼的破口大骂,但怎么听,那骂声中多少夹杂了许多开心呢。

    方迟迎风而想,思绪万千——你便是睁眼看看我又何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不知为何喜欢另一些人,即便不知他哪里好,可情不知所起,他处处都好。

    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罪,会昌寺有辩机大师,东棠朝有崔将军,定会使这盛世繁荣和太平。只是于辩机而言,她更愿生在一个真正众生平等的时代吧,不论礼法,不论世俗,能心无旁碍地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有人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那女子从桥上经过。

    幸好,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方迟的最后一个想法随风飘散在这茫茫的天地间。

    而后夜色如墨,回到皇宫的方迟被陆祁带到了东宫,那时烛火摇曳,在寝殿内投下暖融的光晕,但却驱不散方迟心头的局促。

    她道:“我还是回歇云殿吧。一日时间已经到了。明日娘娘见不到我,恐怕又要动怒了。”

    “可是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歇云殿不是我随便能去的地方。”陆祁挽留道,“要不我再请父皇多宽限一日?我还没和你待够呢。今夜,我还想让你留下。”

    “不行,昨夜在会昌寺,你已经做过一次了。”方迟扭过头去,脸颊微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上的衣服,“再说了。”

    “再说了,今夜的时辰可是不早了。方迟,你还要回去吗?”陆祁抢过话说,“明嬷嬷差人来过了,她会在明早拖住贵妃娘娘一会,到那时,你再回去也不迟。”

    没想到事事被安排妥当的方迟,问:“你想做什么?”

    “你先答应留下来,我再同你说。”陆祁温和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先沐浴更衣吧。水都准备好了。”

    “陆祁你!”方迟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你的小心思,我看,你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在谋划了吧。”

    “保证要你满意!”

    “请,方姑娘,这边来。”

    一头是欣喜高兴的陆祁,一头是听召进来的恭敬婢女,方迟还没接着拒绝,却是直接被拉走了。

    袅袅升起的雾气里,脑子里乱得很的方迟盯着水纹瞧,身边是受命不得离开的服侍婢女。这还是她头一回在有人近距离的情况下沐浴,浑身都不自在。

    而且她一会儿是陆祁那意味深长的笑,一会儿是那夜甜腻药香和不受控制的疯狂,一会儿又是今夜会发生什么故事的臆想。

    那夜一别后,情流两心间。陆祁,是个狠人!

    胡乱地想了一个洗澡的时间后,全身散发着牡丹花香的方迟回到了寝宫,那时的陆祁也已经洗好了身体,倚在了床的里侧。

    更有趣的是,陆祁还手拿了一个书卷,装模作样地看着,不说话。

    气氛一度陷入暧昧的尴尬。不同于上次中药后的混沌无力,也不同于昨夜在会昌寺的坐拥入眠,这一刻的方迟神思清明,所以反而更觉手足无措。

    可又不能一直这样相持下去啊。她站在沉香木雕花拔步床边,想了想后开口问:“怎么不见澄月?她还好吗?”

    “她啊,由于她的肚子显怀,我已经想办法把她送出宫了,并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无须担心。”陆祁并未抬眼,答,“只是她的情郎还在这宫中。可能还要一些时间吧。”

    “这么快吗?”

    当方迟的注意力还在澄月的肚子显怀一事上时,陆祁轻咳两声,又漫不经心地说了“情郎”两字,然后接着道:“打算在那儿站到天亮?还不上来?”

    “不要!”方迟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还是睡榻上吧。反正我身子骨小,这样我睡得安稳,也不打扰殿下的休息。”说着,方迟慢慢走向窗边那张小巧的卧榻。

    陆祁的唇角向上勾了勾:“殿下?竟叫得如此生分。那夜的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时是叫我什么来着?陆祁?祁哥?还是宝宝?”

    “陆祁,混蛋!”身体刹那僵住,双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并一直蔓延到耳根,方迟只觉身体在那一瞬间烫的厉害。她不敢回头,眼帘垂下,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颤,试图遮掩眸中慌乱的水光,“那晚的事,疯狂了就疯狂了吧。本该也是属于你的。”

    “你说什么?”

    方迟的唇瓣蠕动,声音微弱,依旧是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那晚的我,全部给了你,而那晚的你,我也足够喜欢。”

    “对啊,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我才想和你贴贴啊。”忽然无声下了床的陆祁来到人的背后,和可能是只听到了最后的两个字,在抱住人的瞬间,这样说道,“傻丫头,以后只要是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强迫你的。别走,别离开,好吗?”

    方迟扭头,手抚摸住人的侧脸,和瞧到了陆祁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问:“你能确保你安分吗?”

    “当然!你把我陆祁想成什么人了。”陆祁抱住了人,就不舍得分开,贪婪地呼吸人身上的味道,“皇宫里的夜太冷了,我想要和你抱抱。抱抱,再让我抱一会。”

    “那还要不要睡了?”尽管陆祁的怀里非常舒服和温暖,但深夜两个人穿着寝衣就那样傻傻地站着拥抱算啥事嘛,方迟好笑地问。

    陆祁直接把人转了个身,随后立即熊抱住,开心的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当然要睡了。夜深露重,帐暖合欢。我们现在就睡!”

    “嘘!不能说话!”

    于是柔软的锦被之下,两人相拥静默而眠。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久到方迟就快要睡着了。

    然后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不知是不是试探般的小心翼翼,轻轻搭在了她的腰侧。

    “你想要干嘛?”方迟猛地一颤,想问话的下一秒却是感到那手掌并未进一步地索取,只是虚虚地贴着。

    “丫头,是你离那么远干嘛?”

    陆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仿佛被睡意浸透的模糊。

    方迟沉默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了身体:“谁让你的身体那么烫?哼,快睡吧。明日快来了。”

    “嗯,睡吧。谁让你的身体那样香的。”

    “混蛋,陆祁是个混蛋,睡觉不老实。”心脏加速跳动的方迟,害羞地喃,但还是向着人轻轻地挪了挪身体,“算了,明日还是慢点来吧。”

    因为这样岁月静好且祥和的日子,格外让人贪婪地想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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