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九点二十六,小伍比平时回家迟了十六分钟。
当他那辆多年未经保养修护的黑色小汽车停在楼下时——当时买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不要买黑色的车,很显然他有自己的想法,很显然他的想法和他的审美一样糟糕。我看了眼表,刚好七点二十六分。
他打开车门,一身笔挺的西装完美的勾勒了他的身形,当然,这是我选的西装。
他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于是移开目光,瞧着窗外的叶子飘啊飘,当第七片树叶从榆树枝丫上晃晃悠悠的落下来时,门口传来了锁芯转动的声音。
咔哒,哐。
他没有进屋就开灯的习惯,放在以前,此时此刻的客厅应该亮着暖暖的日光灯,因为我在一边看最近新出的狗血连续剧,一边等他回家。
这时候他会慢吞吞的在门口换好鞋子,解开衣扣,把这套我精心挑选的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转头譬一眼电视,接着他的眼中会露出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他嘴唇轻动,我几乎已经猜到了他下一刻要说什么:
“你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先他一步说出来,于是他的目光回到了我脸上。
我耸耸肩:“好了亲爱的律师大人,我已经完全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了,”我捞起他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挂上衣架,哼着小曲晃进厨房,“让我猜猜,此时的大律师是不是特别像想来一碗葱花鸡汤面?”
本来已经瘫在沙发上的人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瞬间移了过来:“你做了?”
“哼哼。”我打开焖锅,掐着时间做好的鸡汤面现在冒着热气,是最好的食用时期,我的厨艺好到让我自己得意。
这味道成功把某位瘫在沙发上的家伙叫了起来,他几乎是下一刻就出现在厨房门口,我眯了眯眼,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靠近那碗鸡汤面。
他的目光又移回了我的脸上。
我勾起嘴角:“鸡汤面是需要解锁条件的。”
小伍浅色的眸子里泛出一丝笑意,不了解他的人肯定看不出来,这家伙是典型的面瘫脸,喜怒哀乐在他脸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
他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那双浅色的眼眸与我对视着,他淡淡开口:“好了?”
我相当愉悦地松开手:“解锁成功。”
这是以往。
现在,小伍还是慢吞吞的在门口换了鞋,解了衣扣,把那套我精心挑选的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
房间里一片静默,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他把自己砸进沙发,再无动静。
偶尔窗外有汽车经过,车灯透过落地窗,被裁剪成片片方形亮光,飞速在天花板上掠过,接着一切再度归为寂静。
我也静静的看着他。
哒,哒,哒。
分针走过第三个大格的时候,疲惫的大律师终于动了动。他慢慢的站起来,摸索着打开了灯。
接着,他向我走来。
终于想起我了吗,大律师。我有些幽怨的看着他走过来,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今天没有准备鸡汤面,算是惩罚,律师大人今天只能用速冻三明治充饥咯。
他停在我面前,拉上了窗帘,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好吧,我知道婚后的男人都会进入懈怠期。
竟然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我,该说繁琐的律所工作带走了他太多注意力吗,明明恋爱的时候,这家伙一天到晚都跟着我呢。
我幽怨的眼神一直随着他进了厨房,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我在心里默默的碎碎念。我要报复他,居然这么忽视我,这是热恋期该对爱人的态度吗。
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
他的手机一向只震动不响铃,因为我的睡眠很浅,这主要归咎与大学时我总是凌晨起来拍一些我认为很有意义的东西,作为一个自由摄影师,这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这样的震动也能叫醒他,我一直感觉这一点很厉害。
于是每天早上我睁开眼时,他已经坐在床边穿衣服了。
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动作一顿,给我分了半个眼神:“吵醒你了?”
我随便哼哼两声,就当回应了。顺便伸手拽住他刚穿好的衬衫:“别穿这套,丑到爆。”
他立马回过头,微微睁大眼。啊哈,我明白,他这是不爽了。果不其然,他闷闷的说:“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感觉不错。”
“哈,不错,”我从床上爬起来,挠挠鸡窝头,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拽出来一件墨绿色条纹衬衫丢给他,“把你那套不错的衬衫放下,别让我发疯。”
他的嘴唇抿了起来,很显然,不高兴了。
我视若无睹,随便套件衣服,打着哈欠进了厨房。
当炒鸡蛋的香味飘出厨房时,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少放葱花。”
转头去看,他正在整理公文包。墨绿色的衬衫被安安分分的束进长裤里,劲瘦的腰身随着动作一起一伏。我轻笑两声,继续为忙碌的大律师准备早饭。
收拾好一切,大律师准备出门了。
我倚在门框上,打量着他,确认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后,冲他点点头。他转身准备出门,我挑挑眉,出声叫住了他。
“是不是忘了什么呢。”
他转过来看着我,轻轻叹口气,凑过来与我相拥。
这是出门仪式,早些年是接吻,但后来他嫌弃我早上起来不刷牙,严令禁止了出门前接吻这一行为。
我搂住他的腰,蹭蹭他的脸颊,意有所指道:“腰没关系吗,毕竟昨晚……”
他说:“闭嘴。”
我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他这一点有时候真可爱。
好吧,话题扯得太远了。总之现在,他的手机还躺在桌子上不断震动。
作为他对我这么冷淡的惩罚,我决定不告诉他。
可怜的手机不甘的震动了两分钟,然后停下了。又过了五分钟,大忙人终于从厨房出来了,从这股若有若无的焦味以及他倒进垃圾桶的那坨不明物体来看,我判断他应该把饭做糊了。
他皱着眉拿起手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抓起外套,三两下穿上了鞋。
哐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于是房间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寂静的夜,与这股隐隐约约的糊焦味。
我就知道,婚后的男人都会进入懈怠期。
在有爱人的情况下,十点以后居然还要单独出门。简直可恶,等他回来了我要好好与他讨论此事!
在情人节后的第五天,就对待爱人如此冷淡,还把爱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哈,这次我不能再妥协了,我要他周末请假和我去郊外的山上拍日出。我才不管律所的电话会不会打到爆,这是他冷落爱人的惩罚。
我愤懑不平的想着一百套惩罚方式时,锁芯再次被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
咔哒,哐。
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回来了。
他一言不发的立在门口,立了好一会,才把包拿下来,打开了包,沉默的看着包里的东西。
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门口站着,今夜似乎格外漫长,时间在无声之中慢慢的流逝,似乎被无限拉长。
半晌,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从包里取出那东西,放在了柜子上。我的目光追随过去。
——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是我的黑白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