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我变成了这枝玫瑰。
这是一次相当神奇的体验,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生前我可从来没想过魂穿这个问题。
这束玫瑰源自五天前,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五个情人节。
一个完美的恋人一定会准备好情人节的一切惊喜,这束玫瑰就是其中之一。当小伍打开门时,早就立在门口的我捧出这束玫瑰,像骑士一样虔诚而彬彬有礼:“情人节快乐,亲爱的。”
小伍微微睁大眼睛,我看到那种熟悉的笑意在他眼底蔓延开来,他接过花,凑过来环住了我的肩膀:“很惊喜。”
我得意的点点头,也回手拥住他:“毕竟你拥有一个超级完美的恋人。”
早年我们一起读大学的时候,会一起做很多我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蹲在公园的树下一下午,为了拍鸟儿归巢的画面,比如探索废旧的工厂大楼,然后在废墙上留下涂鸦,比如坐上某俩从来没坐过的公交车,看看它会开往哪里。
每次都是我拉着他一起,我会看到他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但伴随于此的,还有他眼里淡淡的笑意。
这时候,我就知道他很开心,而这就够了。
那晚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所设计的烛光晚餐,我所设计的刻有我们名字的戒指,一个如往年一般浪漫的夜晚这样度过。
直到第二天,我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死。
非常干脆,我当场死亡,甚至没来得及在脑子里想一些或痛苦,或煽情,或不甘的事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鬼魂。
有时候觉得命运真是喜怒无常,这些状似戏剧的剧情总是猝不及防的闯入我的生活。作为一个对艺术极感兴趣的人,有时候我欣赏这种未知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接受突然到来的死亡。
尤其是我还有一个需要我的爱人。
但再怎么想这些也无济于事,现在我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没死之前,我绝对不知道灵魂能够离开□□。
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被大家抬上担架,在大家的大呼小叫中飞驰往医院。
接着医院里来来往往聚集了很多人,肇事司机,我那多年未联系的姐姐,很多我压根没印象的亲戚,以及很多关系或亲近或疏远的朋友。最后是他,脸色苍白的跑来医院。
他拉住我姐姐,问我怎么样。
姐姐说,当场死亡。
然后他就那样呆在那里了,一瞬间脸上几乎血色尽失。他的眼神从我姐姐的脸上移到身后已经灭了灯的急救室,又移回了我姐姐脸上,他的瞳仁轻轻的颤动着,我看到他好几次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就那样茫然的,无措的站在那里。
他平时情绪表现并不明显,除了我以外的人几乎察觉不到他情绪的变化。这样激烈的反应我也只在初次对他表明心意的时候看到过。
如果可以,我会走过去轻轻捏捏他的脸,然后开个玩笑缓和这僵硬的气氛,我真不想看到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但显然,我现在做不到。
他那样无神的站了许久,从姐姐他们与肇事司机争吵打官司的事,到亲戚们凑在一起讨论我的遗产分配问题,他就那样站着,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我不想看到他陷入这样的状态,一瞬间我仿佛被拉回我们刚认识的那个秋天。
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世界上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分走他的半片注意力。我也陷入了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在无尽的沉默中,莫约有半个小时吧,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争吵的一群人,转身走了。
“小伍,你等等,”我姐姐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姐姐接着说:“从他离开家后,基本上就没联系过我们了,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所以你要是想要他的遗产的话,我们可以分……”
他一句话都不说,继续往前走。
接着他回了家,这是他除休假以外第一次这么早回家,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感慨了。
他窝在沙发上闭上了眼,我坐在他旁边静静的看着他。房间里的光线由亮变暖,最后变暗,时光流逝的痕迹被模糊,我们一人一魂就这样沉默着度过了一个下午。
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子里一样,我就是这样等待他回家的。我会翻翻曾经拍过的照片,回忆拍下某张照片时的心情,或者泡在沙发里看一整天的狗血电视剧,偶尔小伍有想吃的东西,我就下楼买点。等待的时光有时无聊透顶,与此相比和他相处的时光简直飞逝。
只不过今天他就在我身边,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默默的等待他醒来。
很久以后,外面的路灯透过没拉掩的窗帘透进来。他睁开眼睛。
只是睁开了眼,他或许还没醒来。因为他的双眼并没有什么神采,只是定定的看着前方。
我站起来,故作轻松的四处环顾:“真是睡了好长时间啊,不过律师平时工作确实忙呢。喝点水吧。”
他当然听不到我说话,他当然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但我必须要说点什么,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你明白吗,看着他陷入这样的状态,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于是转去了厨房:“快起来喝口水,等会要难受了。说起来这饮水机我早说了要换吧,看看滤口这里的水垢,天呢我应该早点换的。”
当然没人回应我。
我接着说:“我刚刚才看到这洗碗机,改天也顺便换了吧,当时买的时候我就说了别买这款吧,看看这盘子,你那糟糕的审美又惹了大祸。”
我笑了几声。
当然没人回应我。
我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才发现家里有这么多能说道说道的东西。最后,我实在说不下去了,我又回到了沙发边上,他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又睡着了,这显得我刚刚的自言自语相当愚蠢。
我贴着他坐下,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关系,大律师工作忙,多睡——”
我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看到了他眼角的两行晶莹,现在还在汩汩的流出液体,从眼角流淌至下颚。
我不知道他这样无声的哭泣了多久,或许从我开始说话到现在。或许从得知我死亡的消息那一刻,他的心里就下起了这样一场无声的雨。
我伸手去抚他的眼泪,结果当然无济于事。滚烫的泪珠穿透我的手指,一颗颗砸进我心底。
我低下头,像曾经无数次那样,轻吻他的眼。
我说:“抱歉,留下你一个人。”
我多希望我可以触碰到你的灵魂,我多希望我能吻去你的泪渍,我多希望此刻我能拥你入怀。
我多希望我能为你撑起一把伞。
但我最后也只能对他说:“对不起。”
他哽咽出声,安静的房间里想起小小的啜泣声。
我多希望,我的心跳能伴你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