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
温怜怜走到奚韫面前，他正背靠墙微阖眼，手中抱着剑。
也是，折腾了一夜，温怜怜差点忘记他是个人，需要睡觉。
等那双睡凤眼轻轻睁开，居高临下睨着她的时候，一身凛冽气息又让她顿时心生敬畏起来。
奚韫低眸看着少女，尽管那张清丽的脸蛋上神色平平，但揪着衣摆的手出卖了她，大概心里还是局促不安的。
奚韫微启唇道，“洗耳恭听。”
温怜怜知道对方把主动权抛了过来，干脆开门见山道，“你不想沈家出事，为什么？”
她鼓起勇气抬头，不放过眼前这位谋臣丝毫的神情变化。
奚韫嘴角轻勾，“六公主何以得出此结论？”
“很明显。”温怜怜正色道，“原案本是交由刑部主审，刑部侍郎出身寒门，大家心知肚明，他是由三皇子一手提拔。大人自请从刑部全然接手此案，相当于打破三皇子本可以全然掌控的局面。”
“大人先前，一直明哲保身，避讳参与任何牵扯皇子的案件，即便所有人都认为是圣上主动将此案交由大人查，我也不信大人就会这样轻易答应。”
温怜怜见奚韫沉默，继续说道，“除非，大人是有利可图，又或者，放任不管后的局面，不是大人想看到的。”
奚韫挑了挑眉，“继续说。”
“我朝如今正处于权力鼎盛时期，皇位最有力竞争者其实就三位，大皇子，三皇子，还有七弟。他们各有各的优势，大人不是站位三皇子，那就只能押宝其他两位皇子。毕竟，皇位更迭之下，哪有什么真正的，所谓的清流、中立。而大人若是站位大皇子，三皇子和七弟的对峙，大人本该乐见其成，隔岸观火，而不是参与进来，又向我们示好。”
温怜怜深吸一口气，问出那个答案，“所以首辅大人，你…更看重七弟？”
这话问得隐晦。
奚韫承认，有沈家军支持的七皇子，确实是一个当朝首辅，应该选择的站位。
可惜奚韫谁也不站，准确来说，他站他自己。但现在不是七皇子应该出事的时候，七皇子若是下台，那么三皇子的势力就会更盛。
三皇子暗中把控盐铁命脉，势力又已涉入茶马司。
茶叶可换战马，盐铁可造兵器，这些都是奚韫目前最稀缺的资源。
奚韫嗯了一声，还是配合道：“如公主所料。”
温怜怜并没有完全相信他，她环起双臂，“首辅大人不妨表表忠心，好叫本宫彻底相信你不是在配合三皇子做戏。”
昏暗的走廊里，两边烛火悠悠晃动，那双漂亮的杏眼，无知又无畏。
“你以前好像没这么聪明。”奚韫没有正面回答，他本来以为，自请主审案件这件事，就已经算是个示好，足够应付这个不谙世事的六公主。
这与记忆里的她有些违和。
温怜怜轻笑一声，“大人以前怎会有空了解真正的我，毕竟，大人以前，除了单方面吓唬我寻乐子外，也没和我面对面说过话。”
少女眼神略带审视。
啊，她原来都知道啊。奚韫轻咳一声，回归话题，
“既如此，那六公主不妨陪我演一出戏。”
-
冷月悬空，宫城内寂寂无声。
温怜怜以同样的姿势被侍卫带着蹿高走墙，她是真有些晕飞了，干脆闭上眼，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你们大人呢？”
“回府睡觉。”
“额，那我是去…”
“大人说了，把姑娘送回诏狱，先好好养病。”
唉，温怜怜耷拉下头，这总比回冷宫好，阴森森的，到处是灰尘，要不说这原主也是和她一样惨呢。
回到诏狱，温怜怜掀开被子就想钻进去睡觉，一躺下压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东西喵了一声。
温怜怜翻腾起来，是那只大橘猫。
她盘腿坐好，忙活到现在，总算能有空好好理一下处境了。
橘猫知道她要问什么，顺好毛就蹲坐好，温怜怜觉得它这样子跟平常的猫也没什么两样，毛色橘白相间，猫眼也没透出多少睿智来。
“好了，我先问第一个问题，你是从哪来的。”
橘猫正酝酿回答那些复杂问题，没想到对方先问的这么简单。
“本喵为不终山的松松猫。”
“不终山，那是哪里？”温怜怜自认五岳山川，她还是知道大多数的。
于是接下来，松松猫相继解释了谱道一门，何为谱客，成为谱客的机缘，以及最重要的，命折六回。
温怜怜聚精会神，听了个大概，表情由刚开始的困惑到凝重。
她听到中途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因为要不是爹娘从小为她诚心祈福，修缮庙宇，积累功德，她早成了大雪里的一具尸骨，也不会触发此机缘。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身为谱客，要想改变原本必死的命运，就必须通过六个命折？”
“是这样没错了。”
“而且我还有师父和五个师兄，我是最小的六师妹？”
“嗯。”
松松猫想了想，继续说道，“命折里的时间可能是过去，可能是未来。当原主命轨偏移，或者执念过强无法度化的时候，才会生成命折。且微长乐濒死之时，因为家族蒙冤、母妃被囚、幼弟无援，极度不甘。而十年后的同一天，你也因为祖父蒙冤，家族危难，极度留恋这人世间。这才提前触发机制，开启了命折。”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化解原主的执念，让她心甘情愿，在正确的时间死去。”
温怜怜有些不愿相信，心沉沉的，她喃喃道，“所以…即便我成功了，且微长乐还是会死，对吗？”
松松猫经历那么多次命折，很理解温怜怜此刻心情，它尾巴一甩，半空中瞬间显现一本荧荧有光的书，如水面落叶那般随波浮动。
这便是命折了。
温怜怜半跪起身，仰头细细观摩。
命折，就像她去听戏时，店家递来的戏折一样，页面连体，中褶为折，过一褶为一页。
其上，只有第一折页的字迹清晰：
且微长乐，于且微十一年病逝，是日大雪，春花尽败，万物弥和。
那只剩两年时间了，这实在太残忍。温怜怜下意识摸摸原主的面容轮廓。
看着一个无法挽救的、活生生的人，走向必死的结局，自己能做的，只是让这结局到得顺理成章，到得合乎心意。
就像是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看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没有温度，能做的只有让她阖眼，并合上棺椁。
温怜怜定了定神，唉，想那么多，她其实都自身难保。
“所以我的命折技能是什么呢？”温怜怜问出最实用的问题。
松松猫耐心回答道，“这得宿主你自行发现噢，而且本喵一天只会显现两个时辰，为宿主提供一次帮助。”
温怜怜听了半天，总算得了个好消息。
她眼珠子一溜，不假思索道，
“那我看看奚韫那厮在干嘛。”
-
橘猫举举爪，半空中的荧光被打散，重新聚拢成一个圆镜样子。
镜面上先是浮现观察对象的名字，名字后面是身份、世人皆知的过往。
“这些信息是用来确认观察对象的，因为世间同名的人很多，这就跳过了叭。”
“诶别别别。”温怜怜制止住要抬起来的猫爪。
她虽是后世之人，对这位首辅大人的了解也不多，知己知彼，肯定有用。
那段文字非常精简易懂。
奚韫此人，原是清流世家奚氏的一个旁支子弟，于庞大家族中无人问津。其母为妾，早年病丧，致使其性格木讷，沉默寡言，不受父喜。后其父受主母挑拨，将幼年奚韫寄养外庄，随行医师玩忽职守，致使其大病一场，几近丧命。
幸其病愈，自此性情大变，勤学苦读，秋闱中举，受家族重视扶持。后春闱状元及第，直至位极人臣，分府别居。
哇，这真是一个励志的故事，自学成才，可见其天赋异禀。
温怜怜止住心中的赞叹，随即表示可以开始偷窥，哦不，合理监视了。
松松猫抖抖胡须，了然一抚爪。
圆镜中开始显现出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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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微风轻拂，吹灭奚府庭院中几盏烛火。
几个仆役察觉，着急攀上梯子，掌起灯来。
主家常半夜而归，要是灯火寥寥，倒显得府中空寂，他们这些做仆役的不上心。
“主家回来了！”守门的喊道，一时间府内该走动的，都走动了起来。
奚韫直入府内，随侍在侧为其掌灯，低眉躬身，小心翼翼发话，“主家，都准备好了。”
“嗯。”奚韫表情严肃。
“这次任谁也没料到。”随侍似是很得意，没忍住又添了句。
好哇，温怜怜抱臂蹙眉，这家伙前脚说好联盟，转头就背着她谋划？！
奚韫疾步走进西跨院的隐秘角落，神情竟有一丝急切。
温怜怜全神贯注，紧盯画面。
侍从上前，打开那处耳房的门，一阵雾气扑出，熏得画面模糊。
温怜怜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雾气消散，视野清晰起来。
只见奚韫掠过屏风，侍从奉上一个小瓷瓶，不掩期待道，
“此浴露，奴严格按照要求，全力费心制成，大人沐浴试试？”
温怜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