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意识像被禁锢在皮囊中,还似浸在水底,沉重压抑,耳畔音声渺渺,又很吵嚷。

    “闯进去?你简直没脑子!虎妖定会挟持人。”沈奚云道。

    “那又如何?妖邪实力不强,绝无动手机会。”

    姜落自得道:“凭我修为,还有灵武相助,此妖不在话下!”

    他略略提臂,盘花剑首落入众人眼中。

    此剑细窄轻巧,蛇鳞般密布云龙纹,迫不及待滑出鞘,只见玄铁双刃,薄光冷似月,有清逸气韵。

    “漂亮!”沈奚云叹。

    “嘶——”姜瑜不由向前,惊道:“你去少主库中偷剑了?!”

    “胡说!”

    姜落嚷叫:“师父赠我的!”

    “原是试剑来了。”

    沈奚云嘴一撇,“虎妖有什么好打的?”

    姜落:“不然呢?”

    “找我啊!”

    沈奚云眉开眼笑。

    “妖邪狡猾,藏身之处凡人多,你能保证万无一失么?定是打得憋屈。不如我先试试你这剑如何?”

    姜落抱剑后撤:“免了。这可是当年浮岚大比的彩头!”

    华星烛稀奇道:“听闻百年前浮岚未封,姜少主接连十年稳坐魁首?”

    “竟有此事?”沈奚云掐指算年岁,遗憾道:“那她有十八年没再出手。”

    “还听闻——”

    华星烛压低嗓音:“最后那年大比,其实是元家主让了三招。唔,这能说么?”

    姜姓二人对视一眼,斩钉截铁:“定是元家人为挽回面子谣传!”

    “不信!”沈奚云背靠尤氏,半点不怵:“意思是元家主实力不济?”

    气氛霎时凝滞。

    “走了。”姜落冲众人一摆手,径直救人去。

    姜瑜叮嘱:“动静小些,别惊动虎妖。”

    被惊动的人醒来。

    “醒啦?”

    燕白恹恹垂首,姜瑜走来探她伤势,见此蹙眉道:“这伤……”

    “无碍。”燕白闭眼,无声靠树。

    “我看有碍。”

    华星烛近前仔细端详,沈奚云闻言颔首。

    “师姐,是要找那个什么石么?”

    “镇灵石。”姜瑜道。

    唧唧喳喳,又商议何处去寻。

    燕白再睁眼时,沈奚云凑到面前:“还好么?”

    她性子率真,心思好猜,另几人也围过来,俱是关切,还将身侧的莫风月挤走。

    燕白顿一下,道:“还好。”

    心头涌上说不明的情绪。

    用着别人的躯体,走陌生的路,以一副虚伪的表象,却换得真心。

    她想:这真古怪。

    就连尤师兄那铁黑的面庞,都压下几分冷厉,挤出一点温柔。

    见燕白出神,沈奚云大惊:“她还记得我么?!”

    燕白:“……记得。”

    没失忆。

    记得分明,那夜人仰马翻,他们跑出月陵,也记得沈奚云气盛势强的一句“夜行千里!”

    最初,是燕白失控杀人。

    不多时,浮岚峰乱起来,等人接连赶到时,只见元寒汀垂手立在尸体旁,冷静说了句“邪修”。

    此峰本就不同寻常,加之邪修出现,立刻让人疑心是何种针对月陵的阴谋。

    事关重大,未几,掌事长老到,先是通知诸位家主,又下令彻查各峰,誓要找出邪修。

    燕白意识昏沉,身体好似贴着一块寒冰,耳畔风声穿梭,强撑起眼皮去看,未等看清,头痛欲裂,又昏过去。

    瘦云峰。

    正打坐的姜瑜睁眼,远远望见莫风月抱着人来,立刻迎上去:“她怎么了?”

    莫风月道:“与人比剑,受伤。”

    “倒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姜瑜嘟囔一句,不疑有他,只气恼这些弟子下手不知轻重,立刻去看燕白伤势,这一看,眸光微转。

    再三确认燕白的情况,她表情冷凝,狐疑道:“与谁比斗?那人呢?”

    “死了。”

    姜瑜蓦然转头,莫风月语调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是元行舟,那东西从他身上跑出来。”

    余下没有多说,姜瑜已想通原委。

    元行舟是元如安从凡间带回来的。

    据传这孩子双亲惨死,当年被带回月陵时,不仅命悬一线,体内还有只沉睡的恶魂。可他太小太弱,元氏只能保住他的命。起初,诸位长辈看得严,但恶魂从未发作,渐渐地,就失了戒心。

    不想今日与燕白较量时,恶魂竟醒来,元行舟失控,却被燕白反杀,他死后,恶魂又跑到燕白身上。

    姜瑜想着,面色愈发严肃,低头看了燕白一眼。

    莫风月道:“你要把她交出去吗?”

    “若我说是呢?月陵不会接纳一个身负恶魂之人,她只能去灵狱。”姜瑜轻声道。

    青霄剑默不作声点上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割破她的咽喉。

    姜瑜诧异抬眼:“你……”

    微凉剑身擦过脖子,准确找到那条狭长伤口,疤痕浅淡,险之又险缠在命脉处,被衣领挡得严严实实。

    姜瑜瞳孔皱缩,回忆一刹袭来,千夫所指的景象历历在目,背后是血流成河的惨状。

    莫风月说:“若被发现,你知道她不会死。”

    姜瑜动了动喉咙,脑海中而过的却是燕白喊她“师姐”的模样,还这样年轻,意气风发,就好似看到曾经的自己。

    剑往前送了分毫,莫风月问:“救不救?”

    紫金剑影穿云直下,在天穹留下一道饱满弧光,破风声擦过,打偏剑尖,化作漫天荧光,磅礴灵力浮动半空,松石上裂痕细碎。

    “姜瑜。”

    莫风月皱眉看去,空旷天幕下站着一个人。

    月凉如水,落在黑沉的眸中冷冷泛光。她走得慢,嫩红粉白的大团花苞,都在身侧失了颜色,滚金边的黑色袖摆微微摇动,像日暮时分流动的残云。

    一开口,便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怎么回事?”

    姜瑜面无波澜,心头却猛地一跳。

    “纪师妹……与人比斗,受了些伤,我正要带她去疗伤。少主何时回峰的?”

    姜邑眼神压在她头顶,却没多问,只道:“弟子受伤常有,不必紧张,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放心。”

    姜瑜低下头:“是。”

    姜邑又道:“今夜浮岚有变,若要去静室疗伤,走后山。”

    浮岚峰?

    姜瑜拧眉,应下,又似想到什么,问:“少主生辰……”

    “不必费心,去吧。”

    姜邑依旧没什么表情,狭长的眉梢像挂着冰霜,熟悉她的人知道,这位姜氏“神人”一向如此。

    语罢,她人往西边,看来是去浮岚峰处理事端。

    确信她已走远,姜瑜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对莫风月道:“跟上。”

    莫风月抱起燕白,三人从后山绕路,径直往山门去。

    “现今只有一条路,”姜瑜道,“先离开月陵,想办法驱逐那只恶魂。”

    “离开?”

    燕白幽幽转醒,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字眼。

    姜瑜有些诧异她的恢复情况,要知道被恶魂影响之人,大多长眠不醒,极少数如元行舟那般,识海中恶魂沉睡,才会意识清醒。

    燕白想从莫风月身上下来,却被抱得紧,突然又贴上冰凉的胸膛,冷得一个哆嗦。

    “别动。”

    莫风月说完,继续沉默。

    姜瑜听到远处喧闹声,若有所思道:“今夜月陵有乱,顾及不到太多,先离开吧。”

    燕白环顾四周,疑惑道:“此处没人?”

    姜瑜亦注意到这情况,平日再怎么都会有几个弟子轮流把守,今夜有些诡异,愈是通畅无阻,三人行路愈发谨慎。

    谁曾想刚到山门,迎面撞上个人。

    “华星烛?”

    姜瑜指着晕倒的弟子,错愕道:“你干的?”

    华星烛摇头,喊了声:“出来。”

    眨眼功夫,有道人影从粗壮的古木后闪出,讪笑望着几人:“好、好巧?”

    姜瑜面色寒凉:“姜落,你为何在此?”

    姜落身形僵了一瞬,很快嬉笑道:“师姐又为何在此?”

    姜瑜眯眼:“我方才见到少主……”

    “别!”姜落连连讨饶,坦白道:“这不是、师父生辰要到了,月陵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我想下山看看,但长老又不许我去,只好出此下策……”

    他声音越来越小,见姜瑜眼神放到晕倒的弟子身上,立刻又道:“人不是我打晕的!快出来!”

    踹上树干,一阵悉悉索索响动。

    沈奚云黑着脸走出,瞪他一眼。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的尴尬弥漫开。

    沈奚云干笑两声:“好、好巧……”

    姜瑜有些头疼,咬牙道:“你也要为少主准备生辰礼?”

    “当然不是!”

    她驳道:“我有要事!正事!”

    她翻出一张纸,交给姜瑜。

    姜瑜一目十行,发觉是凡人向月陵求助。

    沈奚云道:“为何不帮他们?我等修行寻道,不就是要诛邪救人?”

    “是。”姜瑜接着道:“但这不是你该去的。”

    沈奚云正要发作,又听她道:“尤师兄让你去?”

    沈奚云颇不高兴摇头,若师兄让她去,她也不会来这里打晕守山弟子。

    “你可有想过,你打晕他们跑了,若有妖邪混入,山门无人值守,该如何?”

    沈奚云面色一白,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回去。”姜瑜道。

    沈奚云眼眸微红:“为何不让我去?!”

    “很危险。”

    一个声音说道。

    众人心都要跳出来。

    只见尤俟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凌厉的眼一一扫过,人皆心惊胆战。

    不似姜瑜懂得变通,尤师兄向来最严厉,被抓到私自出山,定不会轻饶。这一刻,他们都有些拿不准。

    尤俟沉默一息,道:“今夜,都随我去惩戒堂,你们——”

    话音未落,人先倒下去。

    尤师兄倒地那瞬,众人纷纷往后退,探头探脑,再瞧一眼,眼神与腿脚一齐哆嗦,看向若无其事的莫风月。

    针落可闻的静。

    许久,姜落硬着头皮问:“你把师兄打晕了?”

    莫风月垂眸:“没晕?”

    “晕了晕了。”

    沈奚云立刻跳出来,生怕师兄再挨一下。

    姜落苦恼道:“但尤师兄醒来,会不会告密,再将我们捉回来?”

    要知道他可是以闭关为由失踪的,若让师父知道他实则是偷跑出去,麻烦大了。

    沈奚云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师兄生气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

    燕白:“这倒难办……”

    莫风月提起尤俟扔到姜落背上。

    姜落:“?”

    莫风月淡淡道:“一并带走。”

    沈奚云眼神一亮:“好!”

    狼狈为奸,有罪连坐,真是好办法!

    余下旁观的几人,膛目结舌。

    姜瑜默默背起尤师兄:“……接下来做什么?”

    沈奚云答:“行道!”

    燕白侧头望去:“师兄也要下山?”

    华星烛谨慎地远离莫风月,点头。

    沈奚云好奇:“为何呀?”

    华星烛把什么往袖中压了压,低声道:“思家。”

    燕白露出了然神色,原来那信,是家书啊。

    可他哪来的家?

    华师兄不打算解释,只道:“走吗?”

    身后动静越来越大,众人心中一紧,因做贼心虚而紧张,总疑心是来捉他们的。

    “走!”

    沈奚云祭出飞剑,一马当先:“看我夜行千里!”

    明月一轮,碧峰万仞,数道身影直冲云霄,流向广袤大地。

    因种种缘由,这修道圣地没留住他们,就如此——奔赴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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