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伤害我的权利,
占有我的世界,但别改掉他。
*
死亡能够涂画。
不能用刚削尖的铅笔,用老旧肮脏的橡皮涂涂改改——留下一个暧昧的影子。
精确到秒的死亡剧本,只要那个人推开门的一瞬,左侧路口会驶来一辆白色货车,时速四十公里,刹车距离约莫三米。
而自己只需在对方视线捕捉到自己的那一刻,迈出第三步。
第三步,一个稳定、完整的数字。
只要脚尖落在黑色柏油路中央的细小上,轮胎摩擦声会像撕裂绸缎一样刺耳:像是被钉入地面的蝴蝶翅膀,绚烂的磷粉簌簌落在棉絮上,像一场小型雪崩,瞬间解析分离。
你会怎么做?我难耐着。
是冷眼旁观,还是冲过来拽住我的手腕?
在那个特定的位置见证我的死亡也无所谓,抓住我的手腕也无所谓,让我看看你那个时候的表情。
要好好看着吧?
看见我像那只蝴蝶一样,被车轮碾成漂亮的平面。
唇角扬起,肾上腺素飙升后世界空茫茫。
*
冰箱里便利店的三明治总是太干。
角名伦太郎机械地咀嚼着,每日例行的拉开窗帘通风,他却不知为何迟了几分钟,而后看见他——那个黑发青年又站在路口了。晨光像稀释的蜂蜜,把他过长的刘海镀成半透明,露出底下那双眼睛。
像被雨淋湿的乌鸦羽毛。
这个念头滑过脑海时,角名伦太郎已经记住了对方这幅等待审判似的身姿——他没有刻意去记,那只是有人走过了沙滩所以留下了脚印,迟早消散。
第三天清晨,玄关的阴影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鞋柜上垂落的假花好像凝着光露。
角名伦太郎的手指悬在门把上,突然意识到——
我在等什么?
等那声急刹车?等血肉撞击金属的闷响?
骨节分明的手用力,门开了。
*
渡边清纪的脚尖尚未触地,世界刹那间就倾斜了,像是摔跤那样。
后衣领被猛地扯住,勒紧的窒息感让他眼前炸开一片金星。货车的喇叭声擦着耳膜掠过,而角名伦太郎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平稳得令人发指。
渡边清纪的头颅丝毫未动,那双黑色的瞳孔却极速移到角名伦太郎的脸上,正对上角名伦太郎那双狐狸般狭长的眼睛。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雀梅色的瞳孔里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
像解剖课上经验老道的医学生凝视第一具尸体时,那不能称得上残忍,却直白的令人咬牙的审视。
“你算错了两件事。”角名伦太郎的声音比他喜欢的冰棒还冷,“第一,今天货车司机会提前右转;第二……”
他忽然顺着后领掐住渡边清纪瓷器般的脖颈,指尖陷进苍白温凉的皮肤里,像在丈量一块即将碎裂的石膏。
“我讨厌被人当成剧情道具。”
他才是那个安排剧情情节的人。
*
颈动脉在角名伦太郎的温热掌下狂跳,像是心脏病突发的恍惚感。
啊啊,被看穿了。
渡边清纪却笑起来。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不住他眼里骤然亮起的光。
你的手心里一定沾到了我后颈被挠出来的、未愈合的疤痕。
角名伦太郎的手指比他想象中更烫,几乎要在他皮肤上烙下指纹,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他的魂魄,无法消散、无法聚合。
这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故意打翻的热汤——母亲尖叫着替他擦拭,而父亲终于放下报纸瞥了他一眼。
现在的角名伦太郎,比那碗汤还要滚烫。
怎么能比呢?他的灵魂在此刻几乎已经攀上顶峰。
*
角名伦太郎突然松开手。
渡边清纪踉跄半步,对方掌心果然蹭上了血。殷红的血珠顺着角名修长的指节滑下,在雾蒙蒙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艳丽。
“下次。”角名伦太郎把沾血的大拇指狎昵地擦过渡边清纪的脸,看着那苍白的皮肤上立刻浮现的红痕,“要死的话,至少选辆丰田。”*
这句话像生锈的刀片卡进渡边的肋骨间。
痛苦和被入侵的所有感官同时激烈涌入,渡边清纪终于听得清街边行人的交谈、道路上启动的车声、甚至有鸟鸣。
上班族匆匆的抱怨和学生党嬉笑着跑走的声音让渡边清纪恍然,原来就是在这个普通稀松的日子里,刚刚两个人的思想灵魂激烈碰撞,或许人生的轨迹就此改变?
他突然很想大笑——为了那句比所有安慰都温柔的诅咒,为了角名伦太郎手里擦不干净的,那滩正在氧化的、属于他的血。
渡边清纪温顺的垂下头:“好。”
*
当晚,渡边清纪在浴室镜前侧头查看后颈的伤。
四道暗红划痕,微微肿起,像被野兽挠过的印记,还有他粘黏着发丝的伤疤,在他苍白瘦削的后背滑落淡淡好气色的红。水珠顺着他的黑发滴落,划过锁骨,最后消失在领口深处。
他蘸着水雾在镜子上写:
「sumina」
纤细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被撩到头后的湿刘海完整露出渡边清纪的脸。
「Rintarō」
*
水汽随着罗马音滑落,滑落一道颤抖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