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的城市,空气中传来的是泥土的潮气,混在其中的还有糜烂垃圾的腐臭味。
苍蝇臭虫停留过的污水地四处散落着白纸,纸上的黑字在污水中晕染,被打开的资料袋和书包早已被雨水和污水侵染得看不出原样。被踩折的雨伞上还有一块被弄脏的蛋糕,时不时有被雨水打湿的蚊虫停留而过。
在摆放着四五个大型垃圾桶的巷落,温意安早已疼痛麻木的身体倚靠在垃圾堆上。被束起的头发好似遭到凶残的撕扯,凌乱不堪地贴在红肿的脸庞,她用力地伸手够及一旁角落的手机。
被殴打后的身体开始逐渐在雨中失温,当她拿到手机时,身体直接摔倒在地,无力挣扎。
……
在后来温意安的记忆中,香港的这场雨似乎下了很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个月,甚至一年,但是她认为绝对不会是一辈子。
温意安醒来时已经是事发第三天,普通病房里她位于最靠窗的位置,一个帘布将自己与其他病床隔开,窗外伴着几声鸟鸣,看得到逐渐放晴的天空。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围在床边的一群人,左手边是江成文和张奶奶右手边站着一些身着制服的警员。
她在失去意识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只是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一度进到icu,听江成文描述症状,说是在遭受殴打时有部分内脏出血了。
她最后还是被提前收摊回家的一位老人发现。
温意安一醒来,还在缓和状态,警员就先到病房外等待,留给江成文和张奶奶与她相处空间。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一出事我和老头子就急得不行,他身体不好不方便来看你,还在家等我消息呢!等过阵子医生口松了,我就给你炖些补汤好好补补身体。”
张奶奶倒也不急着坐下来和温意安多聊,看到人醒来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落定,很快就先一步离开,此时房间只剩下江成文和她。
“你的手机坏了,送来医院后是警方通知的我。”江成文的手搭在温意安的手边,明明只是一厘米的距离,自己却不敢向前握住。
温意安看得出江成文憔悴的神色,自己没什么力气讲话,但依然给出一个让对方放心的微笑。
江成文看向屏幕自动亮起的手机,而后重新将视线移回。
“外面警员是来做笔录的,你要是没什么力气,我让他们过几天再来。”
温意安轻轻摇头,“让他们进来吧,不能再拖了。”
等自己醒来就已经耽搁了几天时间,容不得再拖延。
或许是因为辖区管制不同,今天这些警员温意安现在在梁sir的办公区都不曾见过。
“温小姐,请问是否可以描述一下当天时间发生前后的具体过程?”
江成文原先打算离开此地,但是转身间就被温意安握住右手,他对上温意安的眼睛。
“你在,我更安心。”
那天发生的一幕幕都刻在自己的脑海中,永远无法忘却,她想或许这时候更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从隔壁病床借来几张凳子,正式的盘问才刚刚开始。
……
温意安一直不喜欢下雨天,自小到大记忆里无法磨灭的遭遇都与雨天紧紧绑定着。
更何况,一出校门就是堵车堵到瘫痪的交通,让她不得不绕道寻找更好的地点打车。
她还没忘记要去市场采购的事情,这会儿雨小了许多,摆摊的人撤的七七八八,温意安正巧发现一位老人家所剩蔬菜不多,索性一口气全买下,让对方早点收摊。
剩下的东西都在市场二三楼,温意安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踏入市场,就被一群人围着进了旁边无人问津的巷落。
对方直接了当地明确此行的来意,受人所托。
“听说,前阵子在某个新闻媒体办公室突然就出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资料袋。”说话者表情凶恶,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你吧?”
照片的角度和画质可以推测出是某个角度的监控截图,画面里是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
温意安认出这是在投送资料的自己,瞳孔一变,表情先是震惊转瞬好似明白什么,最后只是冷笑出声。
“警局管制的监控都能调到,是我失策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起于自我保护,她已记不清大概,但是第一次遭受四五个男人的拳打脚踢,次次落在自己身上都是致命的伤害。
恍惚间她在意识尚存时瞟见巷口站着方舟和段晏晏,她仿佛望见方舟眼底的冷漠,至于段晏晏,她还没看清对方就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她今天带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砸烂了,包括包里的东西。
几个男人拿到包里唯一一个材料,粗略扫到最上方的粗体,嗤笑出声,“出国留学,呵,先在床上好好躺两个月吧!”
漫天飞散的材料如大雪落下,恍恍惚惚。
蠢人一群。
这便是大概的过程,对于方舟和段晏晏的出现,温意安并不打算掩盖,即使她明白事件无论在如何深入,他们两或许只会落下警告等口头处罚。
“那你是否记得殴打者的模样?”
对方都带着黑色口罩,温意安只能根据印象进行复述。
一段连续的沟通让温意安逐渐没了说话的体力,她逐渐没了声音,最后只剩轻微的叹气。
等江成文送警员离开,再回来时温意安正瞧着窗外陷入深思。
从社刊消失无踪到负责老师与方舟的莫名对话,再到那天事发的“偶遇”,就算再欺骗自己,也磨灭不掉那日巷口的记忆。
听到江成文的动静,温意安看向正在归还椅子的背影,捕风捉影间看到江成文额边被碎发遮挡住的红痕,她心头一跳。
“喝点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江成文帮助她让自己的上身微微抬起倚靠在床头,之后递上一杯温水。
温意安看到他不同往日粗略处理的胡茬,还有明显的黑眼圈,心知这几日他操了多少心。
“你的额头,怎么了?”温意安忍住想伸手触碰的冲动。
江成文似乎铁了心不想告诉她,坚持说是不小心磕到桌角。
温意安抿着嘴,直直地看着江成文的眼睛。
“对一个病患撒慌,你还有没有心。”她赌气地嘀咕着,语气里已然带着不知味的撒娇。
江成文闻言只是轻轻叹气,口气里多是无奈。
“那你先告诉我,你刚才提到的匿名资料,是什么?”
温意安语塞,她把自己的背影留给江成文,显然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匿名投送的资料肯定被拦截了,手上还有本来准备交给警方的备份,如今想来,警方那边怕是也有内幕,她这次负伤而退,不愿再牵扯更多人。
方舟和段晏晏会出现在现场或许不是巧合,但是让她看到却是意外,希望警方后续和他们的盘问可以找到相关线索。
江成文心知嘴硬不过她,终是软下心来。
“随着这几天政策颁布,外面的局势到达顶点,公司内部也出现了端倪,我们老板直接把有关人员全开除了。结果第二天公司门口就被包围了。”
温意安没等江成文话说完,就转身紧张地看着他。
“所以你这是被砸的?上药了吗?报警没?”温意安要不是现在不方便行动,或许早就凑到伤口前细细查看了。
“没事。”江成文张口还有话说,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意家,他是真没事,已经是我们几个人里伤得最轻的了,我们老板还躺着呢!”
病床旁的帘子被拉开,说话的正是先前一起讨论豆腐脑话题的东北姐姐,入目的还有顾戎张沫两人,以及病床上一个头腿皆被白布包扎的陌生男人。
意识到刚刚和江成文的对话都被隔壁听了个全部,即使内容很正常但是她依然感觉到害羞和无法面对。
她嗔怒地看向一脸无奈的江成文,“你怎么不说……”
“你猜我刚刚被她打断的话是什么?”
江成文眼见温意安没有接话,红着脸一声不啃,终是向隔壁床投来罕见的求救的目光。
然后他就被人一把赶去隔壁,帘子就这么重新被拉上。
“让我来看看,江成怎么照顾你的,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出事了。你没醒来时,我们几个在旁边也是一直挂着心。”
等到对方凑近,温意安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同样也挂着彩,连连担忧道:“姐,你怎么也受伤了,这几个男人就没护着点你吗?”
隔壁四个男人胸前仿若飞刀插入,一针见血。
哪里没有护着,他们都把女同事全护在公司里,但是防不住某人像豺狼虎豹般往外冲。
对方像个大姐姐般摸摸温意安的头,不改往日大大咧咧的语气,这时变得格外温柔:“护着了,是我自己憋不住气,往外面冲。东北的女儿家可不输男人。倒是你,这次碰到不小的事,姐才是真的佩服你的勇气。”
温意安霎时间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想起在远方多年未见的姐姐和亲人,前几日遇事的恐惧和不安瞬间漫上心头。搭筑的城墙一溃千里,泪如泉涌。
怕温意安躺着喘不过气,对方特意把她揽入自己怀中,如大姐姐般轻轻拍打她的背,抚慰着起伏不定的情绪。
因为是在医院,温意安不敢放声大哭,但持续不断的抽泣声更是扯动着江成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