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秀郎一直忙着搬家的事，辻也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在这座房子里的十多年，我们似乎并没留下太多东西。七天后，简单三箱就已经打包完了。辻一直缄默，展现出我从没见过的行动力。家里的纸盒山也消失了，他和我解释到都卖掉了，得了一百五十块。我问他是打算把钱给我吗，他笑着，眼神怔愣，说不知道。

    我笑着打趣，出门去了。再回来，我就看到三个纸箱旁边辻的脚尖，悬在空中，没有血色了。

    旁边是一封信，下面垫着几张纸币和几个硬币，大概是一百五十块。我突然想起之前的某一天，我在电话里听到沙沙的声音，辻说，他在写小说。

    工工整整的字，他曾用这样的字体写过我的名字。

    “……。大家都变得幸福吧。”

    之后过了三天，我把这张纸烧掉，只有这最后一句话火舌始终啮不尽，我也只记得它。我看着“幸福”二字躺在黑色的余烬里，又把它捡起来，放在了口袋里。一转头，秀郎正从殡仪馆走出来，手上拿着小小的罐子。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没有汹涌的悲哀，古井无波。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对秀郎说。

    我的人生依旧进行着。一年之后，秀郎向我求婚，就在公司楼下，他在吃我给他做的便当的时候，递来一只素戒。我们结婚了，办了婚礼。在那我又见到了茨田，他是我家这边来的唯一一个人。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上大学，我给他邮寄生活费。

    茨田俨然变成了沉稳的大人，承续着他从小不苟言笑的风格，他木着脸握了握我的手，说辻哥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的。我笑着，喝下他向我敬的酒。

    我毕业以后去了民办医院工作，虽然忙，但是生活一直不错，已经到了主任医师。秀郎也在晋升，一切都越来越稳定，向着幸福的方向奔跑。

    但是秀郎很好，我常常不知道给他点什么。我给他洗漱、更衣，担心他穿得是否暖和。他都会笑着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他自己会来，我不用担心。只有那样的瞬间我才会恍惚，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但是我已经不是哥哥。我在和秀郎生活。

    时光荏苒，今年我已经三十岁了。天气渐冷，日历撕到最后三十页，某天我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三个箱子。我笑着摇摇头，正想把它们推回原位，就看到最顶上的那个箱子的盖子里夹着什么东西。怀着好奇心，我抽出来一看，是两张车票。已经褪了色，被夹住的地方留下一道磨消不了的白痕，冒着毛边，两张都写着“名古屋——北海道”。

    我还注意到，一张票的右下角，有个淡淡的，绿色的指纹。

    我曾以为我擅长洞悉别人的心理，此刻才知道只是我的弟弟一直藏不住心事，我才能施施然安慰他，与他分享喜怒哀乐。但其实我从来只是个笨蛋，我从来没有理解过辻。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烦恼”，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苦闷”。我想忏悔，但总归无力回天。

    今天是十二月十七日，我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日子。还有三天就是辻的生日了，到底一辈子也没去过北海道，也没怎么见过雪。我又重新想起辻的事情，点点滴滴，他的音容笑貌。这就是我的走马灯吧，我只是一介行将就木之人。再见了，秀郎，如果你能看到这里的话，我爱你，一直爱你。茨田，把我上衣口袋里“幸福”拿出来，放到我的墓前吧，它是时候化为尘土了。

    我要到那里去了，辻那里，只有我和辻的世界，就像幼年的我所认同的那样。那样很好，对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