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3

    我的高中老师曾盛赞我的文章,说我是日本文坛的救星。如果我现在去拜访他,和他说我并没有成为作家,他肯定会叹惋不已。当时的我只是想着得找个稳定的好工作,赚很多钱,让辻好好生活。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这或许就是我的梦想,没有过多的藻饰,可能还会被人嫌弃太过势利,但是没办法,辻就是我的一切。我并不喜欢作家,也不觉得我能写出好故事,或许写超市的营收报表我会更加顺手。就算我去写小说,每个主角肯定都会带着辻的影子,主角可能有个哥哥,可能双亲早逝,或者很纯良,或者喜欢躲在大大的蒲扇后面学蝉叫,他以后会有完整的人生和爱人,会去登山或者蹦极,会好好地一个人生活,最后皈依佛门或者寿终正寝,一切都很好。但只要我写得够多,读者们一定能发现这个蹊跷——就像拼模型玩具,最后他们见到的所有人其实只是一个人。所以我的笔尖很单调,辻一个人站在上面,墨水从下而上晕染他的全身,吸走了全部的爱恨情愁。

    但辻不是既定角色,他是活着的。这一点在他第一次洗衣服并且晾晒他们时我更加清晰感受到了。我知道,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家务,比做饭好点,但是辻的笑容第一次让我觉得凝噎。我说不上来话,不是哀愁也不是无奈,我只是被卡在了悲喜之间,做不出反应。飘扬的衣裳像是旌旗招展,衬得辻更加明媚,好像另一个人。

    我不可能不褒奖他。他像是受鼓舞般,笑得更灿烂了。

    我更加惶恐。

    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和秀郎说了这事。而秀郎只是吃着便当,对我说这是个好事。我知道他并不明白我真正担心什么,这或许在别人眼里会是可悲的厚障壁,但是我并不在意。他只是秀郎,在十年前,那对夫妇送我们回家的晚上,我就已经明白,我和辻的关系是任何人都做不到洞若观火的。

    之后辻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甚至找了一份在家的小工作:折纸盒。我不知道他去学会这些事的意图是什么,纵使我觉得不安,但是我也将这不安划向消极的那方,尽量忽视它的存在。如果辻想的话,去做就好了。这是我最常和他说的一句话,我不想让辻烦恼。

    我有时候没课,也会帮他折纸盒。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综艺节目,手上也不停着。我折得不如辻好,他也把着我的手教我怎么折,就像我小时候教他写字一样。小时候辻会写的第一个字是目,我的名字。

    哥你看!这是你的名字!

    他画出来的字像书柜,方方正正,兴高采烈地举着纸凑得好近给我看。那一刻我好像才又意识到我到底叫什么——不是“哥哥”,我是目。当时八岁的我像是突然被唤醒,被辻的天真叫醒,如醍醐灌顶。此前我一直被什么阴霾笼罩着又或许一直沉睡着不愿醒来。年幼的我无法可想,后来我知道了。我一直以为双亲的去世并没有使我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我甚至没有哭……我只是才意识到,我只是才意识到——自从父母去世后,再没有人叫我“目”了。

    而现在,辻早就学会写字,还写得很端正。这样的辻教我折纸盒,而我笨手笨脚,怎么也学不会。或许是辻的手包裹着我,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心安感,我亲吻了他。

    辻,我们爱爱吧。我半开玩笑对辻说道。

    辻没说什么,他的嘴角弯起来,抱住了我。

    现在来想,我当时做错了吧。我做了对不起我的爱人的事,出卖了我的□□。但是和辻交融的那一刻我在脑海里挥手,找不到第三个人的身影。或许辻的爱让我返璞归真,让我的身心回归单纯到洁白无瑕的地步,于是我就能摒除一切杂念,只想要辻开心。不管做多少次,何时何地,我都愿意,因为我想要辻开心,我想让辻知道我依旧重视他,他依旧是我世界里仅存着的第二个人,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替代他。

    我做过的唯一的噩梦,就是死/亡将我和辻分开。我梦到辻飘到天上去了,只给我留下一块墓碑。恐慌太过强烈,以至于我在惊醒后心惊肉跳地抱住身边的人,就像在用我的生命阻止他的离去。我紧闭着眼,不敢再细想梦中的种种。不要离开我!我听到我的声音在我耳边被疾风破开,却感受不到声带的振动。或许我只是梦里拼尽全力去喊,去挽留。汗与泪混在一起,我的怀抱愈发紧,却感觉怎么也抱不住辻。

    哀浪,你怎么了?秀郎睁开眼睛,抚摸我的额角。我抬起头,看到灰色的眼睛。

    我想错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失望?窃喜?破灭?清醒?我只知道,我想要听到的那句话,是一个颤抖的弱小的声音,慢慢贴近,说哥,不要哭。

    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感觉。我突然之间被自己的所谓平衡打败了,又陷入失重的状态,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不懂为什么我会在秀郎的怀里,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听到辻的声音,我不懂为什么百转千回后我仍旧只想和我的弟弟相拥在潮湿的空气中接吻。哪样才是真的,哪样才是我想要的。我以为遇到秀郎之后一切我都看清楚了,我以为我走在了正确的人生道路上,我以为我从未将辻抛弃。我以为辻从来离不开我。

    如果这个世界是人踏于天,鸟栖于地,鱼蔽于叶,兽隐于潭,白月黑日,暗昼明夜,风云发于生息,生息始于蠹虫,一切都能够变成相反的那面的话,那在许多年前我惊觉我对辻是笃定的爱情之后,是否能够不觉得扼喉抚背,急于寻求无辜的稻草充当生还机会呢?如果我能够承认的话,如果我不害怕的话,现在我的身边,是只有秀郎,还是只有辻呢?

    我到底爱不爱秀郎,这是一个令人愧疚的问题。我现在已经明白,我爱着秀郎,也爱着辻。但我不明白是哪种身份。我是不死川哀浪还是篠田目?我是我自己,还是他的哥哥,或者是他的爱人,他的崇拜者,他的伴侣,他的人生,他的华章,他的脚步,又或者到头来,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音节,一个概念,一个意义,一阵风。

    多年后的今天,我又恍恍意识到:人只是一株草芥。

    但在那时,我忘记了儿时拉着辻的手的感觉,所以我感觉世界小到只能容下我和辻。我又紧紧地想要和辻联系在一起,寻求他的爱与笑容。

    在纸盒叠砌的山峦中,我找到了辻的身影。他没有惊讶我的晚归,只是付诸一笑,笑里好像有许许多多意味,我怀着心事,察觉不了,就这样被格挡在褐色的纸山之外。

    这就像一扇屏风,只透得过声音。我听到窸窸窣窣的,辻的手指折动瓦楞纸的声音。按压,交叠,相嵌,他好像再没注意到一旁噤声的我。

    我面对着纸盒,红绿色的墨水在纸板上坑坑洼洼游出大大的“磯丸生鲜”,好像这样望着,光就能如愿投射到我的眼睛里,布出辻的样子。我一碰,纸盒就塌了,辻听到响动,像受惊的鹿一样缩一缩,他看到我,说,哥,你还在这。

    我笑了,也有着许许多多意味的笑。

    嗯,想和你说件事。

    我握住了辻的手。他的指尖被磯丸生鲜染上了墨印,浮着一层绿色,纸板上的尘屑也钻进他细密的指纹,盘旋成一片,指纹几被磨平了,乍看就像一双经年劳累的手。

    你折了好多纸盒。

    因为可以换钱。辻笑着。

    你想要钱吗?

    嗯……不想,但是哥需要吧。

    不用,哥不用。我注视着他肌肤上的月光,白皑皑,像雪。

    辻,茨田去大学了。我们和安岛先生一起生活,好不好?

    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我才说出这句话。但很快我在心里就后悔了,和辻相碰的手掌生出许多虚汗,我竟希望他能够拒绝。

    辻的睫毛抖了抖,像极力制止着不让眼神乱飘。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月光也变暗了,辻的红发又燃烧起来。

    好哦。他依旧笑着说。眼睛却变得晦暗不明。

    我亲吻他眼角的痣。啊啊,现在想来,当时唇边倏忽闪过的咸味,大抵是辻被吞没的眼泪。

    还有十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去哪里?

    嗯……北海道,我想去看雪。

    好,好。我抱住他,帘影灯昏下。

    我记得的,我说过,辻喜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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