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不知名的山峰，与此地的许多山峰无甚不同，其上草木葳蕤，绿意盎然。

    五娘杵在这座山峰上的最险峻处。

    不远处，敖霜立于一棵枯松的枝干之上，眉眼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风势又险又疾，五娘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敖霜唇角的笑意不由真切了几分：虽然直到目前她还没截获那只狐狸的准确讯息，但能把这个胆敢欺骗她的丫头片子捉弄一番，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也颇有乐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天的风实在太急太猛了些，若是她被风吹倒一病过去，那自己在此间的乐趣可就大大折损了，敖霜这样想着，颇觉可惜，但瞧那个丫头的模样，确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于是敖霜决定大发慈悲一把，提前结束她的刑期。

    可还没等到她近前去，便觉一阵劲风袭来，连她伫立的枝干都开始隐隐晃动，敖霜心道不好，足尖连点数下寻了处挺立在外的山石重新立住身体，待她再次抬头时，却发现那姑娘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五娘对生还已不再抱有期待，只是紧闭双眼等待死亡来临。

    她等了几秒，忽然发觉不对：方才她耳边尚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如今那风声已然消失，她试着挪动酸麻的双脚，却发现自己的双足正扎扎实实落在地上——不是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长有荒草与野花的雨后的松软山地，而是阔别已久的铺有平整石砖的地面！

    她立时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很是陌生：她正站在一间封闭的实验室里，整间实验室没有开窗，但灯光十分充足，她也并未感到呼吸困难，可见通风做得很是到位，除此之外，这里遍地是她不认识的器械。

    此时室内只有她一人，五娘原地伫立片刻，感觉身上仍然残存着劲风摧残后的不适感，于是打算暂且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下一秒，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

    与此同时，她感到后脑被一样东西抵住，以她的后脑勺与那东西的接触面以及身后那人的质询来看，那大约是……一把手枪。

    五娘对他的突然而至感到惊讶又茫然。她不知道的是身后这人的疑惑比起她的只多不少：他们身处的这间实验室不对外人开放，连他这个内部人员进出都要打卡，这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人他以前从没见过。

    五娘等了片刻，那人却没话说了，她战战兢兢地问：“这位好汉，能不能先把武器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不行。”赫恩一手紧握着枪托，另一只手摸索着按下一旁办公桌上的sos键，这才感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五娘虚弱地问：“我是绝对没有能力害你的，你怎样才能相信我？”

    她衰弱的神经实在经不起连续的大起大落，此时只感到神智渐渐离自己远去。

    赫恩半点也没被她打动：“你先举起手……”话音未落，五娘已经失去了意识，身躯当即软倒在地。

    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赫恩，有人入侵实验室了？”缇娜是他的队友，离这里最近，一接到内线通知便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赫恩看向面前的少女：“我也不清楚。”

    他向缇娜三言两语讲了他所知的全部情况：刚才他短暂出门一趟取了些实验用品，回来以后就看见这个穿着一身中古时期服饰的少女出现在实验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莫名其妙昏过去了。

    缇娜：“？”

    她顺着赫恩的视线看向躺在实验台上的少女，不由大惊：“用智慧生物做实验要向执法局和世界树系统打报告，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赫恩皱了皱眉：“你先过来。”

    缇娜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只见赫恩伸手撩起少女的发丝，露出光洁的脖颈，颈后空空荡荡，没有脑机接口与数据芯片。

    “城外的人？”缇娜不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恩摇摇头，示意她上前：“你来把她的外衣脱下来，看看她的肩膀。”

    缇娜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过去解女孩的衣服，赫恩想了想，转身背过去打算避嫌，留缇娜在那解了半天仍不得其法，气得直接拿过桌上的裁纸刀刷刷数下划开裹覆着半边肩膀的衣衫，与她的脖颈相同，裸露在外的肩膀部位也干干净净，这意味着此人的身份或许真能与她的妆发与衣着对应起来：即使在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21世纪，乙肝疫苗也是强制全民接种的，旧式疫苗会在肌体上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

    而现如今的城外居民，除了没安装电子脑与脑机接口外，与他们这些城内居民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缇娜看了眼手里的裁纸刀，又看了眼昏睡的少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毁坏了一件古董。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这人我们怎么处理？”

    赫恩一脸爱莫能助：“要通知世界树系统把她接走吗？”

    “先不要，赫恩，我们可以先把她留在这里。”缇娜放轻了声音，“她是一个真正的旧人类！想想你手里的项目，想想阿尔雅的病，现在这些问题通通可以迎刃而解——”

    赫恩打断她：“用智慧生物做实验需要世界树与执法局首肯，如果她身上没有能让前两方限制其人权的重大犯罪记录，我们还需要征得她本人的同意。”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缇娜仍然不同意把她交出去，并表示不如等她醒过来以后自己做决定。

    赫恩点头同意。

    缇娜想了想：“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这人我得上报组织。”

    缇娜走后实验室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赫恩思索了一下，脱下外套盖在她的上身，转过身去接着做手头没做完的事。

    没过一会，本该今日轮休的宁宁忽然急匆匆闯进门：“赫恩！我听缇娜说实验室突然冒出个千年前的美少女，是真的吗？”

    宁宁是和他在同一科室的研究员，他们所处的这间实验室规模不小，自然不止他一人在内工作。

    赫恩头也不回：“你自己看吧，她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先跟总部打个报告，她身体状态很差，经不起高强度审讯，让其他实验室的员工暂且不要过来。”

    宁宁满口答应。她已经飞奔到实验台跟前，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女有些凌乱的发鬓：“她的穿戴看上去很讲究啊，大户人家的小姐么？都穿的那么厚实了赫恩你还需要给她盖衣服吗——”赫恩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掀开外套，而后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中。

    先前看到她头发散乱的时候宁宁还没多想，只以为是两方起了冲突，现在嘛……

    宁宁抬起头看向赫恩：“我先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含蓄的人，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果然是真理。”

    赫恩无语。

    宁宁寻了个最近的座位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办公平板开始翻阅：“缇娜说要留她在这做实验，你说，我们是给她找间无菌实验室住下还是先给她安排上全套疫苗？”

    赫恩仍然没回答，宁宁也没指望他，自顾自摸出终端打开白鲸之眼，抓了个在线的同事跟她眉飞色舞讲起来今天的奇闻。

    半晌，赫恩才开口：“没别的事，你就出去吧。”

    宁宁唉声叹气地退出聊天室：“好好好，我这就找点事干，你别再赶我走了。”她瞥向桌台，决定先为这个女孩拆下发髻。

    五娘昏睡了大半日，睡到他俩，不，他们三个的下班时间到了还没醒过来。

    缇娜看向墙上的计时器，不由道：“这都六点半了，我今晚还有约，不得不先走了。”

    宁宁摆手：“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我要守在这里！”

    缇娜诧异：“你要干嘛？”

    “我想跟她聊聊天~”宁宁露出星星眼，“她好小一只，好漂亮！”

    这倒是……缇娜也不得不承认。

    “不和你们说了，我真的得走了——等等，她的手指刚才是不是动了两下？”缇娜惊呼。

    宁宁揉揉眼：“是吗？”

    五娘已经醒了，而且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已确信无疑天机老人的话全是真话，可惜她之前不相信，如今再提回家……

    五娘想到这，不由有些灰心丧气，更加不想睁开眼面对现实了。

    三人盯着她颤动的眼皮，面面相觑。

    赫恩出声：“醒了就睁眼吧，我们有事要和你谈谈。”

    装睡被戳穿，五娘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什么事？”

    宁宁抢答：“我们有几个实验需要旧人类的参与，但是请你放心，不会有危及性命的实验！”她调出合同递给五娘，向她指了指其中的具体条款，“这是保障你生命安全的条例，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可能看不懂……需要我为你念出来吗？”

    五娘轻声说：“劳驾你为我倒杯水，我喝了再回答你的问题。”

    缇娜递给她自己的水壶：“加了蜂蜜的水，润润嗓子。”

    五娘坐直身体，忽然发觉肩膀处一凉，下意识瞥向那处，不由一愣。

    缇娜有些尴尬：“我明天赔你衣服。”

    五娘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决定暂时不追究这个问题，喝完下意识道：“这家的蜂蜜不好，你以后不要买了。”她从前喝完药之后漱口的蜜水都比这个好喝。

    “……好。”缇娜哭笑不得地应下。

    宁宁转过头问赫恩：“组织有没有回复？今晚让她住在这吧，她现在的身体，外出时万一遭了辐射，对身体的损伤不可逆。”

    赫恩点点头：“缇娜，你贡献一下你的IR系统吧，你家的床应该是最舒适的。”

    “还是你聪明！”宁宁鼓掌，对少女笑道，“有这个虚拟系统你的睡眠能舒服很多，缇娜的床价值二十万信用点呢！对了，我是宁宁，姓宁名宁，宁静的宁，刚才给你蜜水的女士叫缇娜，她是我们小队的领导。”五娘看向缇娜，对方对她点头微笑，宁宁接着说，“我身后这位寡言少语的男士叫赫恩，组织应该会把他需要的实验排到最前面，你可以先和他认识一下。”

    五娘看向他，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她对他微微一笑，先一步转移开视线。

    不得不说，这三个人的样貌十分出众。宁宁那头粉发扎成两个麻花辫，配上她的二次元妆容与大直径美瞳，看上去娇俏又可爱；缇娜一头红发烫了波浪卷披散下来，却没用眼妆来配，脸上仅仅打了粉底上了口红，颇有御姐风范；赫恩更不必说，虽然气质阴郁了些又懒得打理发型，但却反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精致，至于为什么，五娘说不上来。

    由于他们三人的打扮过于前卫，五娘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踏出实验室大门，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误解了研究员这个群体，以为他们如今已经成了潮流文化的代名词，这是后话。

    宁宁为自己阵营的人做完介绍，殷切地看向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五娘。”她下意识回答。

    缇娜有些无奈：“是问你的名字。”

    名字啊……

    宁宁在一旁帮腔：“明天要先把你的个人信息录入世界树系统，还得给你做个临时身份牌戴在身上，没有名字可不行。”

    “李媗。”她穿越之前的名字。这名字的源头是首古诗，镇海楼高锁暮烟，清愁兰桂自媗妍……是她父母翻烂了家中藏书才得来的字眼，妹妹李妍的名字也源自于此。李妍从小到大没少向她抱怨自己的名字土气。

    五娘收回思绪，问：“有笔吗？”

    宁宁打开平板调出手写模式，双手捧着平板递到她跟前。

    五娘刷刷几笔写好，宁宁拿回平板看了看，是个从没见过的字眼，但为了不在漂亮妹妹面前露怯，她还是违心地夸赞：“很优美的名字！”

    缇娜差点笑出声，被宁宁狠狠踩了一下脚尖，顿时疼的抽了口气。

    宁宁笑眯眯地问：“你不是说有约吗？还不走吗？”

    “走，这就走！”缇娜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走开，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可是她没安装脑机接口，接入不了IR虚拟系统啊？”

    宁宁哽住：“你办公室里有毯子吗？”

    “你去拿吧。”缇娜摆摆手。

    缇娜走远以后，宁宁才冲她笑嘻嘻地说：“缇娜是我们这个片区的总指挥官，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办，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她办公室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和舒适性更高一点的沙发床，今晚你先睡那儿吧，这个实验台睡久了很难受的。”

    五娘点点头表示明白。

    “合同你能看懂么？”宁宁有些担心以如今的字体简化程度她能否看明白。

    “合同给我，我签字吧。”看不看得懂有什么所谓，反正她现在既没有谋生技能又出不了这栋楼的大门，不如认命留下，她一向擅长认命。

    宁宁哭笑不得：“这只是模板而已，正式的合同要等到你的身份信息录入完毕以后才会带过来，你不用这么心急。”

    五娘感觉没话说了，于是对她笑笑。

    宁宁絮絮叨叨起来：“赫恩，你说咱们两个需要值夜吗？虽说楼下肯定有安保，但是她的状态看起来非常需要人陪着——你今年多大了？”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儿。

    五娘仔细想了想：“虚岁十六，实岁十五吧。”她穿去古代的时候原主虚岁八岁，她在那里活了八年。

    十六岁……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一系列实验，宁宁忽然有些不忍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