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庆二十一年,初冬,大周边境遇袭,无定河东部防守营失守,天子震怒下旨彻查真相。
乌云压顶,如泼墨般在天边翻滚,急风骤雨倏然而至。
“驾!”
“驾!”
一行三人疾驰的马蹄声响彻云霄,风驰电掣地向前冲去,在泥泞的土地留下深深的痕迹
直到抵达边境,一路狂奔的策马之人方有停下意味。
“吁——。”
“殿下,不能再走了,前面就是军队驻扎之地,不宜踏入。”一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雨声。
为首最前方身披蓑衣的人沉默一瞬,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沉默不语的人,冷静道:“王云峥,这里还有其他可绕开军营,前往京城的路吗?”
“我不…不知道。”那人身形单薄,骑在马上在大雨下,面色显得十分难看,面对询问他摇了摇头,沙哑着嗓音喃喃回了一声。
他虽自幼生活在此,但因身体孱弱不常出门,这里丛林密布地形复杂,他自然一无所知。
王云峥,无定河提督王淮之子,无定河与斡芤一战,大周以多败少,五万大军被打的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事发突然,朝廷当即派人前往边境寻求真相,可惜王淮一家皆死在沙场,唯有其子王云峥幸存下来。
赵璟姝在得知兵败消息时便赶往无定河,抢先一步找到王云峥。
当今朝堂太后掌权,宦官猖獗,她不信朝廷派来的人,为摆脱追查之人,他们一路向东,没想到竟意外跑到大周军队驻扎之地。
此地戒备森严,万不可逗留。
没有问到想要的信息,赵璟姝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漆黑一片,交织错乱的小道让人分不清方向。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阵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雨幕的寂静,赵璟姝与身侧的祁连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听声音来的人不少,还是我们这个方向。”祁连浑身警惕起来,“殿下,会不会是军队的人,来找……。”
祁连话没说完,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王云峥。
“不一定。”赵璟姝脸上严肃,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片丛林密集之地,“先躲起来,看看来人是谁。”
说完便翻身下马,祁连二人也跟了上去。
“可是殿下,马怎么办?”丛林虽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但三匹高大的马,根本委身不下。
赵璟姝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地上湿润的土地被马蹄踩出的印子,忽然开口道:“让它们代替我们走。”
“啊?”祁连不解。
赵璟姝解释:“地太湿了,大雨一时冲不净马蹄印,若是那些人是跟着我们的踪迹,定然会沿着地上的痕迹追去。”
“不过…。”赵璟姝看向因他们的停留,而明显凌乱的马蹄印,迟疑一下:“现下地上的痕迹太杂,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在这停留过,保险起见,让马往不同方向离开。”
说完,手中的马鞭打向马臀,祁连二人会意,如法炮制照做,三匹马顷刻间消失在雨幕深处。
“走,进林子。”赵璟姝转身向丛林走去。
“那些马不要了吗?”王云峥忽然出声,这片地偏僻,而且还下着大雨,没有马他们很难离开此地。
“无事,这些马都是训练过的,甩开那些人后,它自己会回来。”祁连跟在赵璟姝身后。
将脚印掩藏好后,走进灌木丛,荆棘划破衣衫,冰冷的雨水灌入领口,赵璟姝却恍若未觉,三人刚藏好身形,一行行动有序的人便已至林外。
乌黑一片的人,在雨夜中宛若索人性命的鬼魅,沉重的蹄声重重敲在心中,窒息威压感细密的笼罩在林间,让人难以呼吸。
为首之人勒马停住,雨水顺着他的身侧的刀滴落,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泥泞中的马蹄印。
雷电轰隆一声划破天际,一瞬间天地宛若白昼,透过密林的缝隙,赵璟姝一行人清晰的看到那群穿着夜行衣形如鬼祟的人,腰间都别着一把——绣春刀!
是锦衣卫!
赵璟姝眼神一凝,死寂在三人之间开始蔓延,黄豆般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却没有一人挪动。
锦衣卫是天子的侍卫亲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但怎会在这时出现在边境之地。
“他们在这里停留过。”
“搜!”简短的一句话,却让灌木丛中的三人呼吸为之一窒。
赵璟姝屏住呼吸,感受到身旁祁连紧绷的身形,她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摇头,不可轻举妄动。
借着枝叶的缝隙,她看见那群锦衣卫下马,持刀开始在林中巡视。
哗哗作响的雨水也掩盖不住三人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原地散开的锦衣卫,好巧不巧刚好有一人向着他们藏身之地走来。
银白冰冷的刀刃逼近,感受着头顶那如有实质,几乎要穿透层层枝叶的目光,赵璟姝身形紧绷,缓缓将手移向腰间的软剑,指尖触到冰凉的剑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边,一名锦衣卫忽然高声禀报:“大人,马蹄印往东去了。”
“大人,这里也有马蹄印。”
“这里也有。”
接二连三的禀报声瞬间吸引众人的视线,其中一人上前低声回禀:“大人,据马蹄印来看,那人在此地兵分三路,分别沿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离开。”
为首之人骑在马上,没有出声,黑色面罩与黑夜融为一体,但那双锋利透着阴沉的眼睛却一寸一寸的在林中掠过,恨不得将所有活物凌迟。
赵璟姝三人皆回避眼神,不愿于其对视上。
“大人,追吗?这雨下的愈发大了,再等一会,痕迹就要被冲掉,到时再寻人恐怕不是易事。”
良久,那位大人又扫视一圈,终于挥手:“就地分为三队,追!”
“是。”
马蹄声渐远,赵璟姝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然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一旁的祁连刚想起身,就被她反手按住,“别动,再等一会。”
赵璟姝矮身原地,脸上的警惕没有褪去,低声说:“锦衣卫见多识广,难保他们不会返回,到时不免会迎面撞上。”
大雨没有停歇的意味,三人虽身着蓑衣,但冰冷的雨水还是潜入身上,无情地带走热意。
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中,忽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熟悉的面具与腰间别刀告知众人他的身份。
那些锦衣卫竟然派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守着!
不愧是帝王的亲卫,不敢想象若是他们妄然出去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直到那留守之人的身影消匿在雨中,赵璟姝他们才从灌木丛中出来,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银哨,至于嘴边吹响。
哨声融入雨声,几乎不可闻。
不多时,夜间林中响起一阵吵杂,那三匹马竟然从不同的方向奔回。
赵璟姝上前抚摸着坐骑湿漉漉的鬓毛,后翻身上马,“走,为防他们折返,趁他们没有发现,先离开此地。”
“好。”祁连点头,正欲上马,忽然听见林间又传来声音。
距离太近,赵璟姝他们来不及躲藏,当机立断,她拿出腰间的剑,划破衣摆撕下一块布反手绑在脸上。
她此次出宫本应在淮城,若被人认出发现堂堂静姝公主,竟然深夜出现在,距离甚远的无定河边境,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在她刚将脸挡起来,一名身着玄色轻甲的男子自树林中出现,雨水顺着他的盔缨流下,在冷峻的面容上勾勒出锋利的线条。
赵璟姝暗中摩挲手中的刀,屏息凝气,抬眸不动声色地看向来人。
只见那人身着军装,银色的军甲上血迹斑斑,为他增添一份冷峻凌厉之气,高大挺拔的身躯,沾染血迹却遮挡不住俊美年轻的面容。
“哪来的?”男人嗓音冷冽。
赵璟姝看着他沉默不语。
男人凤眼带着犀利,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赵璟姝一众人,黑沉的眼底充满探究与警惕之味。
“这儿不是你随意可踏足之地,说,来这儿有何目的。”
说着他侧手微动,手上锋刃的刀在落日下寒光一闪,压制威逼意味分明:“不然……,一个都别想走。”
闻言,赵璟姝眼底眸光一闪,兴味骤然升起。
只是,在无人的角落里,她那双明亮的眼底却看不出一丝兴奋,反而凝重起来。
“是吗?”
赵璟姝尾音微扬,眼睛上挑,干净的声音带有一丝挑衅之味。
对于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她毫无畏惧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流淌全身的血液像是受到了刺激,沸腾跳动起来。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拦得住。”语气中带着狂妄,赵璟姝暗中却向祁连使了个眼色。
祁连瞬间明白,殿下是想自己拖住那人,让自己带人先行离开。
见祁连已经懂得她的意思,也不做停留,将所有视线皆移至对面之人。
赵璟姝虽没见过眼前之人,却认出他身上大周士兵的甲胄,不似寻常士兵那般简单。
又加上,无定河兵败,提督王准等一众将领战死后,再无领头之人。
能在这时候独自一人离开军队,年岁不大的人就只有那如今在无定河一战成名,意气风发,被远在京都的陛下一举封将的沈家嫡子——沈砚。
斡芤此举进攻是蓄谋已久,全面夹击,西部中部皆受到袭击焦灼之际,东部的沦陷无异于沉重一击,若非沈砚连夜带领八千士兵,剑指斡芤,绝地逆反,直击深穴,大获全胜,为大周一雪前耻,让大周举国欢庆。
也因此,沈砚名声大噪。
“沈…砚。”赵璟姝唇间轻启,无声中一字一句缓慢念出。
没有犹豫,赵璟姝手腕微动,锋利的刀刃反射冰冷的银光,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男人,忽然夹紧马腹,黑马犹如离弦之箭,疾驰直面冲来。
几乎是同时,沈砚也催动战马,二人相向而对。
“铮!”
刀剑相交瞬间,火花迸溅。
在刀剑对上那一刻,赵璟姝便知二人力量悬殊,手指上还残留余麻的感觉。
“刺啦!”
刀刃一路下滑,在即将到达手柄时,赵璟姝忽然撤力,长指微动,反手灵活转动刀刃直击男人面部。
沈砚冷眸一凝,快速侧头堪堪躲过这一刀,接着,他敏捷单手抓住赵璟姝的手腕,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攥着她握刀的手腕,赵璟姝暗中使劲,挣扎不开。
就在二人打斗之际,祁连二人转身策马离开。
见此,男人眼神一变,突然用力,想要一举将她拽下马,摆脱她去追那二人。
赵璟姝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眼眸流转,忽地松开手中拿着的刀,反手抓住男人的手,接着他的力,纵身一跃,脚尖在马身上一踩,借力扭转全身方向,腾空的身子瞬间扑在沈砚身上,手臂卡在他的颈部,狠狠向后一用力。
沈砚一时不察,等想躲开时为时已晚,二人一同从马上摔在地上。
他背部朝地,身上不仅他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只靠一人相撑,沈砚忍不住重重闷哼一声。
倒地的那一刻,沈砚单手撑住身体,刚想甩开身上的人起身,脖颈间一凉,身形霎时顿住。
“别动。”
不知何时,赵璟姝手中多出一把匕首,冰冷尖锐的刀锋紧贴男人的颈部命脉,仅仅只是贴在皮肤上,就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圆润的血珠顺着颈侧滴落。
沈砚维持着倒地的动作,神色冷冽,他抬起头,冷淡的黑眸微眯,眼底的深处藏着一抹薄怒,看向身前之人。
经过刚刚短暂的交锋,沈砚这才有了正眼,仔细地审视一番那人。
视线在那人蒙面的五官掠过,最终停在她那双墨玉清亮的眼睛上。
赵璟姝不在意男人打量的目光,她跨坐在男人身上,单手按在他的胸前,拿刀的那只手握着刀柄,刀刃顺着男人的咽喉一路向上。
直到在男人的面部才堪堪停下,感受到身下人绷紧的面色与紧抿的薄唇,赵璟姝正想换个姿势来更好的挟制他。
忽然间,林间再次响起移动,赵璟姝侧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好!
是那些锦衣卫离开的方向,他们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