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锦已经离开，这个特地选出来的公寓里剩下祁明钰。
女人把扣到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里面清晰的红印。指腹抚过这片红印，轻轻将早已干透的口红抹开。
公寓里明明还有一人，却像是她也蒸发了一样，她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抱枕，口中喃喃自语：“……林元锦，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呢？”
——
林元锦没有拿行李，只身一人来到了火车站，手机里还有些钱，但是身份证不在身上。
她还是买了一张车票。
从售票处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外面晴得发亮的天，那样湛蓝，仿佛有谁挑了全世界最顶级的蓝宝石雕了一个穹顶，穹顶之下，悬挂着几朵洁白拉丝的云。
她还是很喜欢这样晴朗的天，暖融融的，总能给冰冷发麻的身体暖回精神，让她感受到一种不曾拥有过的安抚。
可惜这样的安抚只是站在屋檐之外才能感受得到，她无法离开屋檐。
女人还是收回了眼神，慢慢走进宽大的车站。
——
远宏食品已经濒临破产，许观也终于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弟弟惹了祁家的女儿，他头一回打了这个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弟弟，用足了力气。
“我在公司累得像一条狗一样，就是为了能让家里能够一直过好生活，你倒好，拿别人的命当玩笑？”
许观实在怒不可遏，衬衫卷起来就要提棍子打人，许父连忙拦住，许母也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挥棍。
“阿观，你别动手啊，你弟弟身体弱，经不起这一棍的。”
许父也点头，把许隐往身后拉。
许观看着自己的父母忽如其来的爱心，神情越发生怒，撇开许母冲上去踹跪在地上的许隐，直接把人踹倒在茶几上，玻璃茶几碎了一地。许父从没有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这么生气，想说点什么，又想到如今只有许观能救公司，于是一声不吭，只能同许母一起想把许隐拉起来。
“血……啊！是血！阿隐，你流血了，许观，你……”
许母发现许隐手掌下全是流出来的血，惊叫起来，可去扶许隐的时候却被甩到一旁。
“别碰我！”
许隐自己站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许观。
“许观，你不知道，这种实验有多好玩，只需要一百万……不，甚至不需要一百万，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需要一百万，她们就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爱情。”
许隐的眼神逐渐疯狂，许观见他执迷不悟，还想冲上去再踹，这时候手机响了，公司现在危机，随时破产，他不能不看紧点。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接听之后是一个女声。
“许先生，你好。”
许观神情一滞，听出来是谁，“祁小姐，是否能够高抬贵手？一切损失，我们许氏都可以补偿，可不可以……”
“让许隐接电话。”
许观怕精神不正常的许隐说出什么话来，雪上加霜，“祁小姐，我弟弟他……”
“如果你想让远宏现在就破产的话，可以继续拿着。”
许观听着对方的语气，捉摸不透，但这种态度绝不是想放过的意思，可偏偏给了一个机会，电话声音不大，他走过去，将电话递给许隐。
许隐的右手都是血，左手握住手机，“祁小姐。”
祁明钰仍然坐在公寓里，“如果你想让远宏有机会活下去，那就把你调查林家得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许隐的眼神微闪，玻璃割破的手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这些了，仍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好，祁小姐，如果您愿意放过我们家，我会把所有资料都给您，包括……包括那场车祸。”
祁明钰起身捡回被丢掉一边的抱枕，好似不明白，“车祸？”
许隐咬了咬牙，继续道：“就是林元锦爸爸去世的那场车祸。”
——
林元锦买了张火车票，手机里钱不多，许隐给的酬金都在一张卡里，大概还剩三百万，她没有动过这些钱，基本上都是每个月林文斌打电话的时候要去了。
十几个小时，从北坐到南，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早上八点，车子到了M市。
南方多雨，秋冬也不例外，车站外面下了一场清清冷冷的雨，迎面寒风把她的困倦吹散。
一把伞出现在她的头顶，她抬眼看去，只见到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发丝有些凌乱，神情冷冽却难掩困倦，寒风似乎也把她吹得发冷，脸皮紧绷着。
“你不该在这里，倘若你真要起诉我，应该直接去法院。”
她走出车站的屋檐，未曾停歇的雨水细细密密。
“我不会起诉你，学姐。”
称呼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极重要的东西，变化之间，表明了这个人的态度。
她大概猜出来了祁明钰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见过太多类似的目光了，
“怎么，觉得我可怜？还是觉得我可怜，所以想原谅我？”
祁明钰跟在她身后，撑着伞倾向她，然而雨从来不管不顾，只会吹向身弱的人。
“你可怜，但不值得我可怜你，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林元锦站住脚，退了半步，将两人隔开，离伞心远了些。
她看着这把伞从两人的庇佑变成两人的隔阂，冷得发麻的心诡异地回暖。
“你说。”
“你父亲的车祸，是你弟弟故意而为的，为的，是报复他长年累月的家暴。”
林元锦点点头，“我知道。”
“你弟弟，其实应该是你的同父同母弟弟，你妹妹才是你母亲和林文斌的亲生女儿。”
林元锦猛然抬头。
祁明钰撑着伞，继续说：“当年你妈妈结婚后，发现原来你爸爸有暴力倾向，但你已经出生了，她也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后来，你爸爸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之后，你妈妈就和林文斌偷了情，但这期间生下了你弟弟，再之后，有段时间，林文斌经常来你家，你妈妈大概是感受到了安慰，同时又怀上了你妹妹。”
祁明钰伸手拿出纸巾，林元锦没有接，只任由眼泪流下。
“那段时间，你爸爸察觉到了你妈妈和林文斌的不对劲，变得更加易怒，屡屡动手最后，你妈妈实在忍不住，想带着你妹妹离开，你爸爸也带走了你弟弟，但没想到出门之后你弟弟拽住了方向盘，车子没来得及刹车，被别人撞了，你爸爸死了，你弟弟瘸了。”
“而你妹妹，先被带到了林文斌家里，他听到车祸的消息后，想吞了赔偿，所以把你弟弟也接回来。”
林元锦是自己去林文斌家的，她一个人待在那个充满暴力和谩骂的家里，只觉得异常恐惧。
林母把她忘记了，可她不能没有她，她需要一个屋檐。
“你弟弟……大概也觉得自己是林文斌的儿子，你妈把这件事瞒得很紧。”
林元锦从来都知道车祸的事情，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对。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报复了她恨的人，可他又是林文斌的儿子。
现在告诉她，原来那个沉默不语的人，是她弟弟。
她的眼眶彻底发红。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全都是在……”
她比弟弟大三岁，从记事起就看惯了父亲的家暴，拳头棍子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下意识躲到女人身后。
她是如此懦弱，以至于她在弟弟醒来的时候告诉她，他把爸爸杀死了，都为他的勇气嫉妒。
她从来都知道，可她不知道那不是所谓偷情的产物，那是自己的弟弟。
“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林元锦跌跌撞撞走进雨里，十月底的寒雨将人的心神冷碎，扯动着行人的脆弱神经，林元锦被祁明钰抱在怀里，想要挣扎，却被更大的力气制住。
两人都已经十分倦怠，林元锦狠狠咬着嘴唇，鲜血淋漓，混合着雨水流到脖子。祁明钰拿出拿张纸巾擦了擦。
她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告诉她会更好。
“元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怀里的人还在挣扎，可她几乎失了力气，只有机械的动作在折磨另一个人。
——
林文斌因为家暴、赌博、□□，数罪并罚，进了监狱，弟弟从家里搬了出去，妹妹本打算陪着林母，但是自从林文斌被判罪之后，她的精神就开始不正常，好几次拿着刀想杀人，吓得她连夜收拾东西跑了。
林元锦坐在她旁边，目光涣散地数着她的白发。
“一根，两根，三根……”
她在等她醒来，床头柜上放着一碗刚煮好的面。
祁明钰站在门外，看着林元锦神志不清的样子。
她的心莫名很疼，这一趟，原是想让林元锦明白，她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只要她爱她，她就可以一直都做她想的那个屋檐。
只要林元锦肯全身心地爱她。
林元锦晕倒之后，她一手包办了林家的结局。
她也看着那个沉睡的女人。
一切的错误，不能单纯归结于某一个人，但是林元锦身上大部分的痛苦，都来源于她和林氏兄弟。
林元锦精神涣散的时候明显失去了自制力，变得同样易怒和暴力，连祁明钰靠近，也会被用力推开，甚至想要伤人。
她只能站在门外。
许久之后，林母有了醒来的迹象。祁明钰才动了动发麻的腿，门内的母亲唇焦口燥，想要喝水，她只转身，把带来的一个抱枕放在柜台上。
林元锦的眼神已经清明，看到了她转身的动作，目光闪动。
她与她最后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林元锦出门接水的时候，拿起柜台上的抱枕，抱枕被攥得很紧，上面还有些潮湿的痕迹。
泪水也滴到那处痕迹上，林元锦才回过神。
——
祁明钰没有对许家留手，在远宏破产的那天，她收到了一则消息：林元锦被她的妈妈杀死，随后她母亲自杀。
她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屋檐外的晴天。
早知今日生不复，何必当初两相知。
她把消息删了，只身一人来到A大附近的公寓，推开卧室，里面贴满了林元锦三年来的照片。
“林元锦，你自由了。”
她揭下一张照片，轻轻放在桌子上。
——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已经写完了。刚开始，我想写一个甜剧，但是写到后面，还是选择了be结局。也许在里面，林元锦有多种方法逃走，但是，她始终没有遇到来解救她的人，虽然人人都说人不救我我自救，但是身处淤泥的人，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她需要一个帮助她的人。
祁明钰来得太晚了，林元锦已经无路可退，她已经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如果接着爱她，也许只会玷污了她曾经的暗恋。因此，死亡是她选择的结局。
祁明钰也尊重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