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橘色被吞噬的一刻，属于非人之物的气息击碎术式屏障，带着张狂涌入人世。

    荒山之上危机四伏，这里不属于阴阳师治理的辖区，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才行。我背了背肩上的竹筐，叫灯笼鬼在前边引路，帚神在身后警惕，一路仓皇地溜回了旧神社。

    这里的结界已然无比脆弱，以我的能力远做不到修复加固，但或许是因为曾经供奉过神明，妖怪们不会太频繁地袭击，我也能在流亡许久后得到一处喘息之地。

    ……这里有人来过。

    并不是侦查术法起了作用，说到底我根本就不适合学习阴阳术。只是这带着尘土的脚印实在太过明显，非人的尺寸，细微的抓痕，一路延伸到了神像所在的地方。

    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的妖怪都会避开这里，神明通过信仰获得力量，而这里明显不再是处于庇护之下的地方，或许祂本身也已经自身难保。但这里是我唯一的驻地，现在出去只会被游荡的妖怪撕碎，前后都是死，不如让我看看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

    帚神走路难免摩擦地板，所以我叫它在一边看着；灯笼鬼又太亮，万一闪醒了里边的东西，我们三个说不定就要一起裂成六瓣。但实际上，我可能只是不想它们和我一起去死，所以我只能咽下口水，放下竹筐，握着小刀，战战兢兢地缓慢前进。

    我敢确定这是我对神社主人最虔诚的一次，但我依然害怕吞咽声惊醒里面的东西，双手颤抖着挪到了神像之前，无声祈祷着至少今晚小命无忧。

    神社的屋顶塌下来了一部分，夜色从那里灌进来，正好照在了地板……上的人身上。在察觉的瞬间我定在原地，怕大如擂鼓的心跳声惊醒地上的人形，只是在原地警惕，半晌才又靠近了一小步。

    地上的是个男人，或者说男鬼。他平躺在地上，一身黑红的和服，双脚光裸，露出表明身份的尖锐黑指甲，小腿肌肉紧实，至少用看的也能知道，他和外边那些小妖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深呼吸后再靠近一些，我看见他平整的衣服和异色的长发，蓝色的发尾像是山中引人采摘的魔花，一旦触碰就会被隐藏起来的藤蔓绞死。他的脸被阴影遮住一半，露出下颌与嘴唇，只凭借这一部分来判断似乎还是个艳鬼。

    我的双手沁出薄汗，为了镇静下来咬住下唇，望着那阴影之中模糊的半张脸与竖起的独角，不由得想起鬼爱好玩弄猎物的说法，又开始埋怨自己的鲁莽。说不定他正伪装昏迷，等我接近便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有时幻想要比现实更恐怖，那一瞬间的想象击垮了我长久以来饱受侵蚀的心理防线，下意识地畏缩后退也带上了慌乱的碰撞声，随即我便看到了地上的黑影豹子似地窜起，手臂上传来巨大的拉力。

    我想要尖叫，但面前的人先一步堵住了我的声音，四肢并用将我禁锢在原地。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再也抑制不住恐惧，被妖怪追逐的恐慌感再次回归，但这一次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浑身颤抖闭上眼睛等死，唯一的念想居然是新采的苋菜还没吃。

    “呵呵，明明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进来？”

    轻佻又轻松自如的声音，我断定他就是在这里钓我，等到上钩便开始恶劣地玩弄猎物，但我现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脏连带着身体与牙齿一起不住地打颤，紧闭双眼时甚至感觉到了意识正在远去，想必生命的终结也要于此降临了吧。

    “…好吧，睁开眼看我，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说不准是求生欲还是单纯被吓的，对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瞪大了双眼，抬头和眼前的鬼对上视线。五官俊朗，眼尾飞红，足以扰乱人心的魔性之貌，但即使眼眶干涩到要流出眼泪，我也不敢把视线偏移一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很好，呼吸，手别掐太紧。”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自己近乎忘记了呼吸，我被对方的手臂按在怀里，随着胸口起伏心跳逐渐平缓下来，也慢慢感受到了手心伤口传来的阵痛。

    这期间我还是一直盯着他，被吸引也好，保持谨慎也好，眼珠只是一动不动地紧盯住金发的男鬼。我能断言整个国家中有机会见到金色头发的人绝对是少数，何况是以如此近的距离，也就更别说眼前根本不是人类的存在了。也许是他头发与皮肤的颜色太亮，我也不敢贸然眨眼，眼睫轻微颤动，最终还是难忍干涩落下一滴泪。

    他笑了出来，这使他看起来美丽无比，又同时展现出了十分的恶劣。我无力反抗，只能按照他说的话，在他松开手时保持安静，坐在原地，看着他拭下并舔去我的泪水，又在这之后露出更浓的笑意。

    “这里没有人类居民，你也不是阴阳斋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下意识想要回答他，但嘴唇嚅动，似乎暂时失声了。他也注意到了我的窘态，用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指重重抚摸我的嘴唇。

    “算了，没关系。我知道你更想说什么，‘不想死’，对吧？但现在你说了不算，等我心情好了再来谈条件吧。

    “你应该庆幸你眼泪的味道还不错。从现在开始，要听我的话，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