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飞机场,裹着水汽的寒风扑了我一脸。我紧紧身上的大衣,低头快速钻进车里。
开车的是陈东的堂哥,陈良。
我上一次见他还是我跟陈东离婚那一年的春节家宴,他们家孩子不多,陈良陈东,还有个小姑娘陈澄。
陈良在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谢谢你愿意帮忙,我们家会报答你的。”
我摇摇头,看着车窗外。雨滴在车窗上拉成线,杂乱的,冰冷的,又不可抗的汇聚着流下去,像命运。
陈澄是陈良的亲妹妹,比陈良要小很多,下个月才过十五岁生日。秋天的时候查出白血病,整个陈家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可是就是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
不知道是谁想起了我,又或者我每年的体检记录还留着,上面的血型是个跟陈澄一样的AB型。
陈良想请我做配型,我并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预感到我可以配上。
后来我还是做了。
我在海市生活了三年,那个时候陈澄才十岁左右,她很喜欢我,包括曾经在我肚子里那个没留住的孩子。在医院的那个晚上,她坐在我的床边拍着我的被角,哀戚的双眼配着大大扬起的笑容安慰我。
我在酒店住下,在椅子上坐着,安静的等到门铃响起。已经是凌晨,陈东拎着某家我觉得眼熟的打包袋站在门口。
我将他让进房间,回到椅子上。
“这么晚还没睡吗?”
“我睡了怎么给你开门呢?”我看着他笑。
他又不说话,然后平淡的开口:“谢谢你能来,我会报答你的。”他似乎又犹豫了一下:“能,不走了吗?”
我停顿了一会:“你知道我第一次有离婚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吗?”
他疑惑的抬头看我。
“是我怀孕那年,胎膜早破去做引产的那天。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孩子生下来还活着,她动了的,只有我和助产士见过活着的她,作为父亲的你,从来没看过她一眼。”干涩的眼睛瞬间充满泪水,我不想装作什么都不怪他,什么都不要的样子。赵雨说得对,我就是在装清高,可我现在不想装了,我想看所有人不好过。
那个孩子是在我和陈东离婚前一年来的,是意外。但是我们都坦然接受了她,那时候我们虽然感情已经平淡了,但是还是对于孩子的到来很欣喜。
在出意外之前的产检,医生就说胎盘位置不是很好,可能后期要剖腹产,我很小心,很小心的保护着她。直到过了二十二周的某一天,我自己听胎心的时候很不对,去了医院。医生说胎儿发育过缓,孩子偏小。我焦虑了很久,直到某一天,羊水从腿间流了出来。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一直说,孩子很健康。”他的表情吃惊又哀伤。
“产检,检查报告,家里阿姨那无数个没打通的电话,都告诉你了,你只是不听,你只是在享受跟赵雨一起并肩奋斗的那段时光,甚至我告诉过你的陈东,只是你从来不认真听我的电话,不看我的消息。你很忙。”
你最引以为傲,无数次回忆的那段成就事业前的奋斗时光,是我活在暗不见天光深渊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那段时间真的很忙,我会补偿你的,求你了,别走,留下来吧。我会补偿你的,你失去的所有,我都补给你,包括那个孩子...”他急切地握住我的手,似乎非常想证明自己的话,身体无意识的绷起来微微向我靠近。
“你闭嘴!”我甩开他的手,“你没有办法补给我的。”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恶狠狠地看他。
-“可今天不是离婚纪念日,陈东。”
-“你没有办法补给我,陈东,所以我们离婚吧。”
如我所料,我和陈澄的配型成功了。
躺在手术床上的时候,我看向那个瘦削苍白,光着脑袋的女孩。脑子里突然久违的闪过那个裹在绿色手术巾里小小的孩子,也是个小姑娘,在护士手里轻轻蹬了下腿,然后离开了...
陈澄后续回复的不错,我出院的时候各项指标已经好转不少。
我去看过她,她弯着眉眼朝我笑,对我说谢谢。
她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还是个小光头,从被子里探出手朝我挥了一下,我也冲她摆摆手,转身走出了医院。
她留下了。
我留在了海市,听说沈峤跟她那个小男朋友也来了海市,过几天来找我聚聚。
我依旧开了一家四季行,不过要比之前的小得多。
陈东依旧每天来,从他坐的那张桌子朝我投来目光,像跪在菩萨像面前的人那样诚挚又热切。
人们都说,菩萨是慈悲的,爱世人的,可不是的,我向她许过无数的愿望,可她没有保佑我愿望成真。
所以,陈东,我是个不慈悲的坏人,我不会保佑任何人。
陈东来了几次之后,赵雨就来了,但是陈东拦着,她并没有跟我说上话。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个月,又到了一个秋天。
我跟陈东离婚的时间快跟我们结婚的时间一样长了。
我准备回家了。
临走之前我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赵雨。
我将沈峤的信息给了房东,预付了四季行两年的房租,将四季行交给了新婚的沈峤。
最后,我跟赵雨坐在一张桌子上面,面对面看着。
我说:“真有趣,我都已经认识你快七八年了。”
赵雨嗤笑了一下,她比从前沉稳了很多。
我笑道:“也是,你都已经三十岁了。”
赵雨一挑眉:“怎么,你也快二十九了好吗。”
我点头:“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再盯着陈东跑了,朱砂痣得到了也会变成蚊子血的。”
“你管我,我乐意,那是我的事。我从来都不期望陈东爱我,我不要爱,我要拿的出手的爱人,对我事业有帮助的伙伴,为我家族助力的盟友。”
我领悟,点点头。她不要爱,所以她会幸福的。
“你要走了吗?”她问我。
我点头:“这次不要再把我的行踪告诉陈东了,他会放下的。因为,”我望向她,笑得有些难看,“他跟你一样,爱情,只占他心脏的一小点。”
我们对视着,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狂流。
分开之前,赵雨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回家继续开店吧,我还年轻,也许还会结婚,生个孩子,像周边的普通人一样过完这一生。又或者,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逐渐老去,病死或者老死。也有可能,再离一次婚?
我们对视着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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