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粘眨了眨眼睛,心头一动。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出英雄救美,还真是让他装到了。
她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姿态,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纪中将死死盯着对准自己的枪口,但面对这位同样军衔低于自己的年轻军官,他却不敢轻举妄动,道:“怎么?执政者要杀了我吗?凭什么?”
江粘找了个椅子歪下,闻言冷哼一声。
陈却的声线平静冷漠。
“任何军级,任何机构,无条件优先服从执杖厅。”他说:
“杀你,不需要理由。”
好!
江粘在心里摇旗呐喊,这一波算是吵赢了,狠狠控死。
纪中将喝道:“你怎么——”
戛然而止。
一声枪响。
纪中将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咕咚一声倒地,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喉咙咔咔作响,鲜血从脑门的枪洞漫出来,彻底归于安静。
陈却把枪别回腰间:“纪·亨利中将,干扰执杖厅公务,击毙。”
江粘猛地瞪大眼睛。
两名执杖厅副官抬走了纪中将的尸体。
江粘的指甲都快扎进手心里,她努力压抑着要干呕的冲动,却控制不住死死盯着。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他竟然真的开枪了,她还以为就是当着大家面装个逼呢。
江粘再次意识到霍顿世界与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
——以及对执政者权力的延申定义:
他可以在任何区域内击毙任何人,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可江粘不怕他的权力,因为对她来说,现在死亡只不过是回到本宇宙课题失败。
最重要的,是怎么欺骗他,获得胜利。
江粘盯着他冷硬的银色肩章。脑子里却没有一点计划,对这个权势滔天的陌生男人,她毫无了解,甚至连跟他有关的记忆都没有。
她不会模仿他的初恋研究员,更不会用手段勾引。
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做你自己吧……最真实的就可以。
于是她摆烂一样转开目光,一个小人在心里耸肩摊手。
好吧,反正也不知道怎么装,那就不装喽。
此时的指挥部因为执政者的出现无异于定海神针,刚才乱的堪比菜市场,瞬间井井有条,比流水线还要各司其职。
安静程度不亚于军统大厦。
被纪中将掐住脖子的研究员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还有些咳嗽,两个医护人员蹲在他身边,特伦斯捂着手腕站在一边,看上去也没什么事。
再就是……
江粘抬起眼皮,与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对视。
他什么时候开始转过身来看自己的。
这副神情有些过于冰冷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他被老婆甩了呢。
好吧,好像确实是被老婆甩了。
虽然江粘不是他老婆,但是确实有点可怜他,便道:“你还好吧。”
也不知道他杀完人会不会有阴影。
对方又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你呢?”
江粘觉得他眼瞎,语气敷衍:“没事,我好得很。”
陈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脱下他的大衣披在了江粘身上。
衣服里带着他的体温,清淡的味道仿佛浸染着晨露,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就像昨天在执杖厅那样。
他说:“走吧。”
江粘:?
她想问一句去哪,但对方并没有等她反应,已经推门离开。
江粘瞥了眼正在接受检查的特伦斯,握紧大衣的领口追了上去。
陈却并没有走远,正站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慢慢的和她并肩往外走。
这人身高腿长,昨天在军统大厦,几乎是一阵风就刮到她面前,现在竟然走的这样慢,江粘几乎用正常的步伐就能跟上他。
他不会是刚杀完人有点腿软吧,江粘心想。
指挥部外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陈却打开副驾车门,手扶在车顶,眼神一动,示意她进去。
这举动颇为绅士,江粘道:“谢谢。”
陈却没说话,自己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你以前不对我说这些的。”沉默半晌,他低声道。
陈却的声音依旧又低又冷,但是江粘硬是在这其中听出来一些委屈和失落,这话不管怎么接好像都会让她露馅,可是在脑袋里转了转就变了味。
“啊?”江粘有点搞不清楚现状,“你说什么?”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搞不好整个北方联盟就要死光了,他是堂堂执政者,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的声音懒散,平时说话漫不经心,嗓音像融化的砂糖,松松垮垮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现在有些急切语速加快,听上去倒像有些不耐烦。
陈却唇线绷得僵硬,无声的低垂下眼帘,轻轻摇头。
江粘轻轻“啧”了一声,别开脸望向窗外。
这样的真的很难沟通。
在车窗的倒影里,江粘打量着对方的侧脸,鼻梁挺拔,轮廓鲜明,有一种成熟男人沉稳的锋利。
看上去波澜不惊,好像真的在好好开车。
江粘找不到突破口,心里发闷,顺手从包里翻出一包烟来抽。
今天早上被特伦斯吵起来,收拾自己的时候,竟然发现家里有烟,虽然看上去就基本没抽过,但是至少能证明江烟会抽烟。
江粘打开一包闻了闻,虽然牌子不同,但香气细腻醇和。
——竟然是茉莉。
没错,江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博士生,她会抽烟,而且抽的很凶。
但她只抽茉莉花味香烟。
按开车窗,携着沙砾的风刮进来,粗糙干燥,好像还带着血腥味。
江粘的头发被吹乱,她抽出一颗噙在唇间,侧头问:“不介意吧,陈少将。”
陈却摇摇头,过了两秒又道:“不介意。“
江粘轻哼一声回应,手指在包里翻了翻——她没带火。
好吧,那就叼着吧。
她准备把车窗升回去,一只黑色的打火机被递到了她面前。
江粘挑眉,看着打火机上金色的纹路和对方修长的手指,语调里有微薄的戏谑,“呦,陈少将也抽烟?”
可是他看上去是不会抽烟的样子。
这句话说出来江粘突然意识到不好,他们十二年前就认识,他抽不抽烟,自己应该知道才对。
正想怎么把这话绕回来,陈却保持着递给她打火机的姿势,单手打方向盘,嘴唇开阖,声音平薄道:“不抽。”
他似乎没发现自己的不对。
江粘放松下来,指尖一夹,接过打火机,“那你怎么还随身带火。”她把玩了一会,道:“还这么漂亮。”
陈却看着前方开车,没有回答。
随便,没准是用来点炸弹呢,关她什么事。
江粘靠在车座上点烟。胳膊肘懒洋洋架在车沿,手指撑在太阳穴,另一只手拿烟。
吞吐熟练,寡淡又懒散,清新的茉莉花香似乎冲淡了车窗外刮进来的血腥味。
江粘目光飘忽,思考该怎么开口再去9413研究所。
车窗突然升上去。
江粘皱眉,转头看他,“陈少将?”
陈却小声道:“风沙。”
江粘抬起眼皮往外一瞥,唔,好像确实是有,刚才就有很多小沙粒撞到她的脸上。
——只不过,他有这么矫情?
狐疑着他冷白的脸看了几秒,江粘心里纳闷,应该也是上过无数次战场的人,竟然怕风沙?
陈却察觉了,脸部紧绷。唇瓣不自然的抿了又抿,握着方向盘的手默默收紧。
但是江粘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反正他说不在意,便自顾自地吞云吐雾起来。
越野车的车厢被混合着茉莉花香的尼古丁味道充斥。
盯着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钢铁城墙看了一会,江粘在后视镜里发现陈却在偷看她。
目光隐忍,却根本藏不住迷恋。
车厢里烟雾蒸腾,像是茉莉花香的牢笼,他是牢笼里的困兽,甘之如饴的关押自己,然后虔诚的把钥匙捧给她。
在极细的朦胧中,江粘眉目艳丽,两边眼角下的红痣若隐若现,像随时要吸人精血的狐妖。
江粘并没有撞破他的目光,近乎纵容的默许他的窥伺。
应当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初恋了,江粘心里冷笑,看上去真像个傻子。
幸亏这具身体里现在是自己,倒是能成全他。
为了让他多看一会,江粘装作不知道,别脸看向车窗外,此时正穿过三号外城,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从隔离所被抬出来送去焚化。
情况更糟糕了。
如果以这个速度死人,再加上感染速度的成倍叠加,那不出三天,整个北方联盟,至少是外城,肯定就完了。
江粘不想让北方联盟自己完,得三个联盟一起完,她才算完成任务。
但是她现在也不知道用什么措施才能阻止疫情。
越野车停在了军统大厦门前。
江粘走在他身边,敬军礼的军官们动作还是整齐划一,但是目光里却都有些探究。
——想想也是,这夫妻俩昨天还在大厅里擦肩而过完全不熟,今天就直接披着人家的衣服跟人家肩并肩飞上天了。
任谁都会觉得奇怪,何况这俩还是外人眼里根本没交集的合约联姻。
又是熟悉的电梯,这次陈却按了第123层。
江粘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手里的ID卡似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电梯最后停在了陈却的办公室。
江粘没想到这么快就故地重游,这次熟络了不少,大大方方环顾四周,她想找个地方歪着,却发现连个沙发都没有,只好靠在了办公桌上。
陈却低头看着她,说:“我去开会,你在这里等我。”
这正中江粘下怀。
她装成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和往常一样慵懒的应一声:“嗯哼。”
陈却垂眸盯着她,目光平静又专注。
被他这样盯着,江粘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被佛光笼罩的狐妖,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裸露感。
她皱了皱鼻子,不自然的别开脸,好像是在担心他发现什么端倪。
到底有完没完了,给脸了是吧,看个没完。江粘有点烦躁。
陈却突然抬起手伸向她,动作很慢,像是随时会定格,又像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江粘没躲。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硬生生滞住。
片刻后最终落向她的肩头,很轻、很轻的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江粘一愣,对方却已经转身离开。背影肩线流畅,顺着军装的侧缝延伸出笔直的线条。他留下一句。
“你可以随便看看。”
门被关上,随后是咔哒一声。
江粘眉头一抽,猛地扑过去拧门。
被反锁了。
靠,这人变态吧,反锁门干什么?
到底是多有病,才会让自己的办公室能从里面被锁住?
又使劲拧了好几下,徒劳无用。
他为什么要锁门?
难道是他知道自己要去偷63号炭疽杆菌?江粘心里很乱,可是自己也没把想法说出来啊。
焦虑的咬住手指,江粘有点担心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不对。
刚才拧门的动作有点激烈,江粘心烦的把大衣甩到沙发上,顺便蹬飞了高跟鞋。
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联盟宪法》上。
对了。
他说自己可以随便看看。
这里是执政者的办公室,没准就会有9413研究所的研究成果,上面肯定会记录炭疽杆菌被放在了哪一层哪个实验室。
江粘一瞬间福至心灵,开始毫无负罪感的乱翻一气。
办公室里的东西少的可怜,除了一些武器登记手册就是各种法律书籍,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用品。
抽屉里有几卷绷带和一些应急药品。
他经常受伤吗?江粘随意的扒拉了一下。
最里面有一个小盒子。
江粘把它拿出来,虽然灰扑扑的,但是还挺精致,不会是求婚戒指吧,江粘想。
她打开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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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却走进来时,整个办公室被翻得底朝天,文件杂乱无章的丢在地上,办公桌上的枪托和书籍全都被人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始作俑者的指尖夹着一只香烟,正坐在办公桌上,赤裸的双脚悬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见他进来,细细的眼角眉梢轻轻一扬,轻佻的向他吐出一口细腻的烟雾。
陈却脚步一顿,沉默的关上门,再次上锁。
他走过去捡起被甩飞的两只高跟鞋,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半跪在地上。
江粘咬了下唇,她简直忍不住发笑。
这人是真有病,动不动就跪,跪下让他很爽吗?
江粘眨了眨眼,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子里拱出来。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看着陈却又在给她穿高跟鞋,江粘几乎是无理取闹的把鞋子再次踢掉。
江粘在观察他。
果不其然,对方没有任何脾气的低着头又把她的高跟鞋捡了回来,只是这一次没有再给她穿,只是把鞋握在手里,睫毛轻轻抖动,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江粘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才是执政者的打开方式吗?
她猛吸了一口烟让自己镇静下来。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漫延。
江粘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但是遗憾的是,她对这些方面不是很懂。
直到修长且骨骼分明的手指拿走她指尖的烟。
江粘:“?”
细长的烟只燃了半截,陈却缓慢的把它收拢进指节,碾碎在掌心。
“你干嘛!!!”
江粘倒吸一口冷气,她甚至听到了点燃的烟叶和皮肤接触时发出的嘶嘶声。
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后背顿时一片湿冷,江粘感觉好像有一条蛇从后脊背爬上去,毛骨悚然,连汗毛都立起来。
她死死盯着他攥紧的拳头,感觉他下一刻就能咔吧咔吧的捏碎自己的骨头。
陈却依旧是平淡冰冷的一张脸,冰蓝色的眼睛像是最幽深的湖泊,没有一丝波澜,和刚才疯狂变态的行为毫无关系。
他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
江粘惊魂未定的看过去,是几颗水果糖,包装纸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不要总是抽烟。”他低声解释:“都是我的错,别生气。”
江粘生怕他把眼珠子掏出来给她,现在盯着那几颗糖,还有些不敢相信。
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陈却不会伤害她。
而且她很喜欢吃糖,什么味道的都喜欢。
那现在,是接?还是不接?
江粘抱臂审视了他一会,眼睛转了转,最终还是夺了一颗过来,剥开含进嘴里。
挺甜。
变态是他变态,只要不伤害她,又有什么关系。
陈却的通讯器响起来,但是他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通讯器响起来很烦,江粘没有耐心,含着糖踢了他一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觉到这一脚下去,陈却的目光都更温柔了。
江粘一阵恶寒,真扭曲啊,没想到他好这口,受不了。
他最终还是把高跟鞋给江粘穿上,才走到一边去接通讯。
通讯的对面在不停的换人,江粘无法捕捉到有用的信息,但是能感觉到陈却一直在下命令。
大概是和三城有关。
江粘没什么兴趣,百无聊赖的坐在桌上玩陈却的打火机,突然听见巨大的轰鸣声。
黑色的阴影覆盖下来——是战机,它们在军统大厦的楼顶起飞,向三号外城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