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夜,寒星缀在天幕一方,江遂怀里揣着刚从炉里取出的红薯信步走在山阶上。
捏决掐出的小火苗悠悠飘在前面,石阶旁的的草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清淡似水的月光铺开在路边的石头上,像镀了一层水膜。
他鲜有如此轻松的心情。
白日里那群师侄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晚间好不容易得了空,还要受师兄委托,去山下铲除上次魔修来犯所遗留下的隐患,正碰上了颍镇百姓,受了他们的招待。
江遂什么也没想,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出去,抬手拢紧御寒的暗纹金丝白袍。肩上悄无声息地落了露水,墨黑柔顺的长发被一柄玉簪松松垮垮地箍住,整个人显得很放松。
也许是现在的日子给了他一种安稳平和的错觉,江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在长清派的日子。
也像这样,平平淡淡,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情况。
江遂低头笑了笑,感觉自己好像把寒域峰这短短几千台阶走出一段人生来了。
真的是……过太安稳了,也似乎提不起兴趣去升起什么防备了。
但是……
有句话说得好,安稳总是要打破的。
事情的起因是寒域峰的弟子们下山历练,遇上了一个因重伤昏迷不醒的男人。
重伤归重伤,这本不稀奇。
但稀奇的是,这人身上有一枚玉。
这枚玉,好像和他们峰主的那枚是一对的,还刻上了峰主的名字。
身着白衣的大弟子扯着一群白衣修士对着这枚玉在一旁嘀嘀咕咕的。
“师兄,这人不会是咱峰主的老相好吧,这名字刻的。”其中一人调侃道。
“不会吧不会吧,峰主这么洁身自好,又长那么好看,这人肯定是暗恋咱们峰主,所以才搞了个这样的玉佩。”年龄最小的弟子嚷嚷道。
“可是峰主身上那枚又怎么说,他也没跟咱们提起过啊。”大弟子皱眉道。
这时,其中唯一一个女修士开口道:“各位师兄师弟们,依我看,要不把这人送到咱们化灵山庄的悲问苑里去,那里最近不是在帮助附近受伤的散修嘛。
“把他送过去,又能得到救助,又能让峰主认认人,而且也不用担心捡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回去祸害咱们峰。”她俏皮地眨眨眼。
大弟子眼睛一亮,称赞道:“好主意,不愧是你,小师妹!”
于是乎,一众人轰隆隆带着人回了寒域峰。
彼时江遂正在书苑里整理一些杂书,听到自己这群弟子们捡回来个人,还特意送到悲问苑,头都大了。
随即掐诀从寒域峰赶到了悲问苑。
江遂抱着他的本命剑倚在苑口,看着里面一群人围着那个伤员忙上忙下。“你们这次倒是胆子够大的,不捡猫捡狗,捡个人回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呢,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学着人家话册,捡个人回来是想当他的救命恩人?”他数落着平日里很有榜样力量的大弟子。
“这不是……因为这人有枚玉佩嘛,而且可稀奇了!真的,峰主,上面刻了您的名字呢。”大弟子嘟嘟囔囔道。
江遂抬手弹了他一个脑门,让他别在这瞎转悠,早点带着弟子们回去调整。
顺带回想一下这次历练的收获,省得以后又捡些人回来,他小小寒域峰可呆不下。
江遂也没心思去看一枚玉佩,只是喊了小师妹,让她留下。
他说:“阿清,准是你的坏主意,悲问苑倒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
简小清笑嘻嘻道:“峰主,反正悲问苑里的人没什么事干,给他们找点活干干。
“话说回来,峰主,那个人身上那枚玉,真的刻着你的名字,还和你那枚是一对呢。”她乖乖巧巧地挨着江遂,再次和江遂提到这枚玉佩
江遂皮笑肉不笑,戳穿她:“然后你就为我捡回来,这个说不定喜欢我的麻烦?”
简小清立马装乖,道:“怎么会,我可不是为了给峰主你添麻烦的。”
而是给你找找姻缘啊,峰主。她心里偷偷地这样想。
江遂也不计较这几个晚辈,都是看着长大的。
只是让她别给悲问苑里的医修添麻烦,回去跟师兄们一起谈谈收获。
江遂抬脚往里走去,站在悲问苑院子里的树下。
这里施了阵法,四季如春,千年梧桐树也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好像舌根都有可能被苦麻掉。
江遂慢慢抬手,接到了从树枝枝丫上慢悠悠落下的梧桐叶。
他将其攒在手心里,去看了那个捡回来的人。
那个伤者双目紧闭,眉毛拧在一起,但面部线条干净流畅,脸型棱角分明,很是养眼。
伤得确实重,腹部有几处贯穿伤,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虐杀呢。
他凑近仔细端详了下这个男人,又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会。
无果。
他确实不认识这个重伤的人,也不打算认识。
他同悲问苑的管事说,等这人伤好了之后,让人安排下山。
隔天,悲问苑里的医修就派人来告诉江遂。
说那个伤者醒了,现在嚷嚷着他认识峰主江遂,要见他。
江遂按了按眉心,随口道:“不知道,不认识,伤好了就赶下山去。”
他垂眸,手上翻过一页书。
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一忘,就是大半个月。
这天,江遂刚授完晚课,回到房中。
他正慢条斯理地将竹简拢好,按照顺序叠放在桌上,忽然,动作一顿。
他头也没回,只是说了两个字。
“出来。”
房中安静一片,只有窗外悠悠传来几声虫鸣。
江遂又开口:“别等我拔剑,出来。”
他眉头轻轻皱着,侧头等了一会也不见那人出来,迈步向里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陡然,江遂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一个、枕头?
江遂反应迅速地捞起即将掉落在地上的枕头,同时伸手快准狠地拉开床帘。
床上面是个黑衣男人,样貌身材极佳,放在拍卖会上可以算是极品。
此时他正侧倚在床中央,眉飞色舞地朝着江遂一笑,嘴唇一动,低低喊了个名字。
“阿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