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近日来有两件喜事。一是新科状元入主中宫，二是李小侯爷被赐婚为驸马。

    民间闹热，一派喜气洋洋，都说这状元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仅一举拿下女子榜魁首，成了女儿们的典范，面圣时还被圣上看中，宁可废了中宫，另娶状元为新后。

    要说这“女子榜”，乃是当今圣上良善，认为女子也应当有一番天地，该有机会为朝廷效命。便大设女子科举，举国上下，凡女子皆可一试，中榜者可入宫为女官。

    榜上有名的人家，除状元外无不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唯独这状元家里，不但没有酒饭宴请，连门都索性不出了。

    但好酒藏深巷，也自有人寻香而来。这几日，状元家的门槛都要被达官显贵们踏坏了。

    说起来，这人人艳羡、想要一睹芳容的女状元，竟是街头卖豆腐的老汉家闺女。因着他家豆腐鲜甜，一家人又和善，与邻里关系都好，大家也就效仿前朝，管他家闺女赞一声“豆腐西施”。

    只是，“豆腐西施”相貌平平无奇，实在称不上一句“国色天香”，而且与她家相熟的人都知道，这个“豆腐西施”，做得最好的不是豆腐，而是女红，一只小香囊据说能卖给大户人家十两碎银子！也正因着她这一双巧手，才能入榜——男子科考，考的是四书五经；而女子科考，考的便是女红女德。

    这就很尴尬了。有人私下窃窃，说这豆腐西施无论家世还是品貌，就是一个粗鄙丫头，有才无德，根本不配当国母；也有人说，她其实是有德无才，皇帝看中的就是她的贤德和她一目了然的家世，才钦定她作状元的，权当娶新后的聘礼，不然这状元原本应当是丞相家的千金哩！

    然而不管舆论如何，都只是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圣旨一出，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有帝后新婚、普天同庆的御赐米粮什么时候才能发到自家？

    没人关心新后的意愿，也没人关心废后的缘由。

    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真正切身相关的一家人却不敢接，关起门来发愁，连豆腐都不做了。尤其故事的主人公——女状元，终日看着窗外发愣，管他什么贵客，通通不见。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明明丞相家的千金除了女红不及自己，其余皆是第一等，却只得个二等的榜眼；还有三等的“授花夫人”，是太师之女……这二位，无论品貌举止还是家世，都比她好千倍万倍，为什么偏偏选中她？

    她也曾做过寻常女儿的臆梦，幻想着遇见一位翩翩公子，白首不离；又或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为凤凰，飞黄腾达。

    可她从不曾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她竟然真成了高贵的凤凰，代价却是终身被囚禁在深宫牢笼，不得与家人相见。阿爹阿娘膝下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却要二老割舍天伦之乐么？何况那吃人般的后宫，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岂不累及家人？

    如果可以，她不想要这样的殊荣。可普通人家哪有选择？在看到阿爹忽然生出的白发，和阿娘红肿的双眼，她想明白了。既然已经注定，何必再惹爹娘伤心着急？

    她收拾好几日未曾打理的自己，扬起笑脸走出了闺房。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京城的高门贵胄都来未来新后家里走过一遭了，宫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大家都犯嘀咕是不是皇帝看上其他人了的时候，忽而一队车马穿过大街小巷，往新后家里行去，为首者是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君。

    有瞧热闹的女子立刻认出，那是李小侯爷。

    ——是名动京城、无数闺阁女子倾慕的郎君。也是天妒英才、令人扼腕的终身病儿。

    当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豆腐西施竟觉心跳停滞了一瞬。她几乎是立刻跑了出去，却在看到院里身长玉立的男儿时，又不自觉放缓了步伐。她躲在门后，偷看着近在眼前却又恍如远在天边的人，聆听自己的心跳渐渐归为平静，这才整理了下鬓发与衣袂，大方得体地走出去恭迎圣旨。

    她其实大字都不识几个，根本听不懂圣旨说了什么，她双手接过圣旨，谢过隆恩。正要收回手起身，忽然一双手虚虚托在她的手背下面，一道温润的男声入耳。

    “恭贺姑娘乔迁之喜，圣上命我等护送姑娘和二老。”

    她猝然抬头，正撞入一双盈盈笑眼。如沐春风，如坠云端。正如她从前无数次的幻想。

    是的，她幻想执手一生的“翩翩公子”，正是李小侯爷。从前的她也同别的女子一般，只能在小侯爷骑马游街时，远远观望一眼。从不曾想，他终于从万千人海中向她走来时，却是亲手送她离去。

    豆腐西施有些笨拙地收回了手，又赧然垂眸，细语如蚊：“烦劳小侯爷了。”

    也好。她想。也算是为自己的少女情窦添上了一个结局。只是——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如今也要娶一个不认识的人，正如自己要嫁一个不认识的人，算不算一种缘分？

    锣鼓声响，车马再次起行，浩浩荡荡，在无数路人的目送下，朝着血红的日落前行，没有人看清他们是如何消失在金皇灿烂的余晖里。

    当然，也无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