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每逢七月十五，冥界忘川河底会浮出无数荷花灯，长明不绝。乃是连接人间的通路，引渡亡魂回家。

    边陲之地，一名女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荷花灯放入河面。水流缓缓，这盏灯却很快与其它水灯汇合，水灯们尽力燃烧着自己的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也衬得女子和她身后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在水中的笔直身影熠熠生辉。

    众人肃穆地注目花灯，久久未语。

    远处篝火跳跃，帆旗猎猎，营帐安静矗立。副将递过披风，提醒道：“将军，风大了，回去吧。”

    女子抬手，副将便退了回去。

    女子垂目看向腰间的佩剑，指腹轻轻摩挲。她又抬头看了眼风吹不灭的水灯，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吧，为战死的英魂们让出回家的路。”

    哀悼英魂的将士们都回了各自的营帐。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们身后，河面上的花灯忽而光芒大盛，一个个人影蓦然浮现，飘离花灯。

    光芒褪去，这些“人影”的本相尽显，竟一个个都身披残甲、刀痕遍身，看上去狰狞可怖，宛若从修罗炼狱杀出来的恶鬼。

    ——是归来的亡魂。

    第一只亡魂睁开了眼，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亡魂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一时都面面相觑。直到突然一鬼大叫，指着远处的军旗，又哭又笑：“是大夏的军旗！回家了，我们回家了！回家了……”

    众鬼这才如梦初醒，或哭或笑，又与好久不见的伙伴相拥而泣，却是都嚷嚷着“回家了”。

    叙旧过后，大家总觉得少了什么。一人反应过来：“大将军呢？”

    顿时鸦雀无声。是啊，若是大将军在，定会嫌弃他们吵闹矫情，没有将士的样子，该罚了。

    “想领罚便去，本将军不拦着。”

    众鬼大喜，谁都顾不得军规森严，也不怕大将军雷厉风行了，纷纷朝身后涌去，将他们的大将军围了起来。

    “太好了，将军也回来了！”

    纵然大将军在军中以“严苛骇人，不近人情”出名，此时他看着昔日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也忍不住感慨万千，也就放任这些小崽子们闹腾了。

    久别重逢，总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思念。然而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猝然刺破长夜，也打破了这边的温情。

    不远处的营帐里不断有人冲出来，朝更远处狂奔，甚至盔甲都来不及穿好。

    久经沙场，众鬼们都知道这声号角意味着什么。各个神情肃穆，面色难看，甚至自发地站好了军队。

    中元节意寓英魂安息、家国安定，是中原和番邦的军营不约而同的习俗，故双方都默认这日不起兵。谁料番邦竟然趁夜偷袭！

    大将军更是满腔怒火，挥手号令，带领鬼兵们向前冲。鬼飘的比马跑的快，不一会儿，他们就赶上了人间的兵马。大将军看了眼如今为首的将领，原本只是匆忙一瞥，却是瞳孔骤缩。

    身后的鬼兵们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队兵马，甚至有几个认出了曾经的弟兄，而一名稍显年轻的鬼兵忍不住喊道：“将军，是小姐！”

    是了，如今的领兵之人，竟是将军的小妹。

    遥想当年出征时，小妹尚才六岁，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杀伐气太重的大哥。而如今，那个全家都娇宠的小妹，竟然成了苦寒之地的小将军。

    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又不会哄小孩子，是以竟与小妹都不曾说过几句话，如今想来，他真不是个好大哥。

    不止将军，不少鬼兵们都发现了自己的亲人。

    “阿弟！”

    “小宝！”

    ……

    纵是纪律严明的军中子弟，纵是知晓没有人能听得见，亡魂们仍忍不住呼唤着自己的亲人，一声声都是不曾来得及说出的思念。

    只是，敌寇未除，思念亦缄口。

    马踏飞砾，眼瞅着敌人近在咫尺，众鬼焦急却无能为力。

    有人问将军：“如今的我们能做些什么？”

    将军很想拍拍小妹的肩，很想告诉她，有阿兄在，定会护你平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妹的盔甲穿过自己的掌心，他根本触碰不到她。他收回手，平静地转身，居高临下，俯瞰着本不该踏足这片土地的蝼蚁。

    “聚风扬沙，控制风向，扰乱敌心。”将军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我们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护我们的家人平安，保我们的故土——不破！”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破空嘹亮：“为军者，受君主之命，承百姓之请。宁碎吾魄，不负家国！”

    将军怔怔然。这是他家的家训，也是他带兵多年贯彻到底的军训。

    如今，终于有了传人。

    阿妹拔出了腰间阿兄的长剑：“众将士听吾号令——”

    阿兄守护着心中家人的思念：“众将士听吾号令——”

    风起，阴阳两剑一齐斩下。

    凤狂，兄妹声音合二为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