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霄的姑姑火急火燎地第一个赶到,尽管她外嫁邻镇,离得最远。第二个是霄霄的大伯,姗姗来迟的人是爷爷生前最宠爱的小儿子——霄霄的叔叔。
老头的铁盒不见了。
院子中间的小块空地上,杂草丛生,勉强可以站人。霄霄的大伯深吸最后一口手指间夹着的烟头,然后随意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沉着脸问道:“是不是你拿了?”
“没有。是我天打雷劈。”一旁的霄霄爸语气坚定,懒得多言。
紧接着,俩人都快速转身看向窗边的霄霄叔叔。
“爸把东西给你了?”大伯上前质问,霄霄爸紧随其后。
叔叔愣了愣,答道:“没有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霄霄爸顿时脸色大变,咆哮如雷,猛然一个跨步超越身前的霄霄大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霄霄叔叔的衣领,“拿出来!你敢独吞试试!”
叔叔无奈地摆摆手,“真没有。难道就没有被外人偷了的可能。”
姑姑蹲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兄弟不和,神情恍惚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说不出口。在他们眼里,她从来不配有发言权。
叔叔的这句话不是毫无道理。
霄霄爷爷的尸身是躺在床上的,保持的姿势像在睡梦中死去,死前想喝水。那个画面告诉所有人,这是人年老时在家安然而死,属于寿终正寝。
但也许有小偷入室偷盗,发现霄霄爷爷死亡,依然淡定地把东西偷走。或者,在爷爷死之前,不知何时东西早已被偷,而爷爷直到死都浑然不知。
那可是小十万块钱啊。霄霄爷爷辛苦一辈子供养几个好大儿读书成家,老了独居以拾废品为生,抠抠搜搜积攒下来的一笔巨款。
他们光听见声响,如今就没了,没了。
“报警吧。”叔叔从兜里掏出手机。
大伯一下子走出好几米远,摆摆手,“有什么用。”
且不说没有监控的地方,尸位素餐的人真的很多,然后都是假模假样假把式。
霄霄爸也走开。
没多久,月色下,一行人一一离开。
第二天,女孩又一个人偷溜到二楼玩。二楼放着散乱的杂物,木头,旧家具,右侧有一扇门,正对着通往隔壁捡垃圾老头家的过道。她打开房门,双手环抱住膝盖坐在门槛边,低头平静地俯视人来人往。
平日里只能看见捡垃圾老头一人独来独往,让人误以为孤寡老人。这会,女孩才发现,捡垃圾老头有很多子女,子孙,亲戚。
还有一批来给捡垃圾老头抬担架的人。因为尸体太吓人,酬劳是原本的两倍,还是好说歹说请来的。
房屋,特别是尸体喷洒了很多除臭剂,花露水,消毒水,依然难掩臭气冲天。有些蛆虫附着在粗糙的遮尸布上,有些蛆虫爬行到抬担架人晒黑的脖颈上,有些蛆虫掉落在狭窄的过道上。他们把尸体放在两百米远的家族祠堂,蛆虫们又在偌大的祠堂里爬呀爬。
人们渐渐地从捡垃圾老头家散去。
霄霄落在后面,低头看见地上的几只蛆虫,又抬头看到楼上的女孩,他驻足不前,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等其他人不在视线范围内,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女孩怯生生地回。
“你说我爷爷死了。”那天,他走的匆忙,但他耳朵好使,听到了父女俩的谈话。
“我猜的。”她小声说,站起来,却未直接离开。
霄霄也没走,他目光如炬,继续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女孩不敢直视他,看向门槛,解释道:“他每天会经过这,我听得到声音,后来好几天没听到了。”
“还有呢?”霄霄多问一句。
还有?女孩心中一惊,还有什么。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就在差不多一周前,她看到过一个陌生的哥哥经过她家,比眼前的哥哥岁数大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行为举止好像那种早早辍学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混混。
“一个混混来过。”女孩伸出一个手指头。
“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了……”女孩的爸爸在房子一楼大喊。
“晓得了。”女孩走的飞快。
霄霄愣在那。不知为何,霄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去年归来接触不多的表哥。
过年时去大伯家做客,结伴同行,大家规规矩矩在路边走着,唯有这个表哥在人家荒芜的田地里乱窜,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火烧干枯的稻草枝叶,然后嬉皮笑脸地喊每一个人看热闹。
霄霄人都傻了。火还是他给踩灭的呢。而姑妈就在旁边干看着,畏畏缩缩不敢管教表哥的样子。霄霄妈偷摸交代过一句,不要和表哥玩,别跟表哥走得近。
在六七岁年纪的小时候,霄霄听闻大人提起他有一个大三岁的表哥。
姑妈年轻时想学门技术,爷爷奶奶说,几个哥哥弟弟结婚的结婚,读书的读书,正需要钱,手头紧得很,推脱等过一两年就给她钱去学。
姑妈一气之下跟随镇上的一个女人南下打工,一个月后又只身回家。许是旅途劳顿,她在火车上睡着了,错过下车站点,人醒时已在邻省。她打电话回来,当时接听的人是爷爷,耳朵不中用吧,没听明白是谁打来的就挂了。
当地有个女人接近她带走她,她在那跟人生了一个儿子,那人是那女人的什么亲戚。后来,人口普查,姑妈带着孩子和那人回来。没人认那个男的,男的把孩子抱走了。
十几年后,男的打工时出意外死了,赔了十来万块草草了事。孩子挥霍无度,短短两三月把赔偿款花光,之后找上了门。
所有人劝姑妈不要相认,姑妈早已和一个鳏夫结婚,再生了一个儿子,过得好好的,而这个孩子,可能来者不善。但姑妈还是认了,不远千里接他回家。
小时候,霄霄不大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现在,他顿悟了,十有八九姑妈经历了恐怖的拐骗生子。
很快,霄霄向姑妈打听表哥人在哪,姑妈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不在房间打游戏的话,可能是赌场吧。
在镇上的赌馆蹲到表哥离场,已是凌晨三点。
“爷爷托梦我,是你杀了他。”霄霄径直说道。
输红了眼的表哥,吐一口痰,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你捂嘴,爷爷窒息而死,你偷爷爷的钱赌博。”霄霄继续说。
表哥瞪眼,凶狠地威胁他:“你再说,打死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霄霄昂起头,毫不畏惧。
“真的又怎样。我也不想,可是被他发现了,我只能解决麻烦,一不小心就……”表哥变得异常冷静。
表哥把爷爷杀死后,怕被发觉异常,摆动了爷爷的肢体和反串上门以迷惑众人。
原来真的如此。霄霄不愿相信,试试才彻底清楚。
就在此时,霄霄的爸妈来了,几分钟后,姑妈,大伯和叔叔也来了。
十五分钟前,霄霄在家族群里发消息,通知所有人关于爷爷被害的凶手。然后他按下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十五分钟,是霄霄骑自行车从家里到爷爷家的时间。
火化的日子,敲锣打鼓,吹喇叭,丧钟为捡垃圾老头——霄霄的爷爷而鸣。
女孩又被吵到了,她出来坐在石阶上等待。行人经过,霄霄从队伍中走出来,他笑了笑,对女孩说:“感谢你。”
女孩摇摇头。
表哥给他打来语音:“你爸找你呢。”
“来了。”霄霄冷冷道。
并没有报警捉拿杀人凶手,这家人考虑再三,商讨完毕,一致选择私了。
老人已经很老了,本来就活不过几年,杀人的是老人的外孙,不是外人。
外孙年少误入歧途,因小时没有受到母亲的庇护,未能得到该有的教育。
老人的女儿当年因老人重男轻女才会置气南下,兄弟几个亦不闻不问,她才会遭遇不该遭受的一切。说白了,所有人都有罪。
办丧事的费用从那笔仅剩五千的遗产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