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晴日暖阳当空,春光无限好,偏在一处尽显波光粼粼之感。
月徽手挽食盒,迈步走进翊坤宫,步子显出几分匆忙,不如往常从容,在殿门不远处,韩策从旁走出。
“韩策,主子可否起身。”月徽快走两步到韩策跟前问道。
“月徽姐姐,主子起了,现在在后院。”
“那好,点心你拿着,等会记得摆桌上,这可都是主子素日爱吃的。”
月徽一手拖着盒子底端,一边递给韩策。
“嗯,月徽姐姐这些我记着呢。”
不久前,几只成群结对的棕头鸦雀穿梭半空蔚蓝之间,忽闪忽闪的翅膀领着清风袭来,肆意吹荡。不断蔓延的风引着藏匿在月季里的丝缕芳香弥漫整个宫苑。
缓落,下飞,挺立。
几只棕雀在地上停了停,仅仅那只糅杂了些花白羽色的棕雀展翅飞上花枝,用喙轻啄一旁含含待放的花苞。
独孤悸华走向那香气最为浓馥的一盆,敛起烟青的垂长袖罗,双腿弯曲蹲在旁侧,将衣袖上拉些露出小截白皙非常的腕臂,朝其伸出手。
“小鸦可真棒。”独孤悸华用指腹抚了抚小鸦前额花白的羽毛,在它下肢中取出小方信札纸。
将本卷缩成札的纸笺张开来,泛着淡淡原木色的纸中只有一道墨色,上头写着:姚。
独孤悸华微微蹙眉瞧着“姚”单单一个字喃喃自语着。
携着东风与落叶的脚步渐进,独孤悸华继而把纸笺撕得零碎不堪,撒落在花栽四处,墨色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与枝叶深埋于壤下。
“公子,裴家出事了。”月徽站在独孤悸华身后平静地出声,不带丝毫情感。
独孤悸华转过身来,神色微怔,话语中带有一丝震惊说到:“如此之快。”
“裴家会出事倒是意料之中。”
“月徽,可知皇上那怎么说?”独孤悸华往主殿后门边走去边问到。
月徽跟在身旁,用着渐慢下来的步伐。
“裴侍郎处死,裴家流放宁古塔。
“而如今皇上将裴家人关入刑部大牢,封禁裴府,便没下步了。”
独孤悸华步入殿内,稍塌腰肢,肘尖抵在流苏迎手上,端起旁的茉莉花茶浅酌一口。
“没下文?”
唇齿间茉莉花香萦绕,合眼细品更是浓郁天香。
“看来皇上还是想要引蛇出洞,不愿放过幕后推波助澜之手。”
话落时,独孤悸华着眼棋局,指捻白子悠悠放下,仅此一子,死局周而复始,一切迎刃而解。
“月徽,午后咱去御花园玩玩,将这棋也捎上。”
“嚎噢”
“我有些乏了,回去歇下了。”
极具睡意的哈欠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独孤悸华眸中尽是打哈欠挤出的泪花。
向寝殿缓缓走去时,伸手将眼角处的泪滴拭去。
刚进去没几时,独孤悸华像是想起什么,从屏风旁探出脑袋。
早被他解下的发带绕在手腕间,发丝随着微侧的身子滑落肩头,趁清风,摇曳无处,芳阳香四散,腌腻了翊坤宫。。
独孤悸华唇瓣一张一合放声道:“还有还有,月徽你记得把那茉莉花茶也带着。”
“宫中的花茶就是比外头的好喝太多了。”
“下次可要多拿些。”
独孤悸华生怕月徽听不清,说第一句话时声大了许多,而后声音渐小,但并不妨碍月徽将它们尽收耳底。
“是”
“月徽记下了”
“下次一定给公子多拿些。”月徽一句一句地回,越说眸中的笑意越深。
茉莉花香与芳阳清香交相融汇,流连了整个午间。
芳阳混杂着茉莉清香的气息才堪堪进入养心殿,就被姚德明衣袍下处处生风的步伐拦截。
姚德明换下凉透了的茶水,望向旁处一叠又一叠摞着的奏折,暗自摇头。
晏憬琛批折子,一批就是好几个时辰,根本不带停的,可这折子也和潺潺流水般,数不清,流不尽。
像姚德明在旁闲散陪着的,都禁不起这般熬,何况皇上一直聚精会神的,没有丝毫松懈。
“皇上,您就歇会吧,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姚德明不由劝说。
晏憬琛没应声,依旧批的不紧不慢,并不打算理睬他。
姚德明神色忽飘,双手不经意间搓磨着,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皇上,听说今年锦烨早早得就开了,眼下正是开得最艳之时。”
“如此美景,机不可失啊,皇上。”
于指腹紧握的琥珀豪笔一顿,晏憬琛稍稍抬眸瞥了眼他。
启唇道:“开了?”
“开了开了,开得可艳了。”
“嗯。”
“待会儿朕去瞧瞧。”
久等下时,已落日熔金,灯火阑珊。
晏憬琛才起身,留豪笔静置玉架上。
日之夕矣,彩云如绮,铺陈于茂华亭之上。
独孤悸华捧起刚泡好的花茶,朝杯中滚烫的茶水吹气。
眼瞧着腾腾蒸汽散出,将半空圆日融落,汇入地坪深处,情致上头惟有作赋尽欢。
“斜日残金入灯火,绮光流彩升青空。”
“晏南茂华云景好,孤坐罗亭等一人。”
话落,独孤悸华抢看了这世间最后的余晖,花茶入肚,一饮殆尽。
余留有点滴茶水的瓷杯还未被放下,便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低沉的回句。
“夕影尽,暮云重。
“月侵衣,待何人。”
独孤悸华闻声微微睁大眼睛,目中划过诧异,转身回眸,看向晏憬琛的须臾间,睫毛轻轻颤动,似蝴蝶振翅,久违的悸动感在心涧泛起阵阵涟漪。
晏憬琛瞧他惊得呆呆矗立,礼仪全无之态,不禁暗自感慨:见到朕有这么惊讶吗,连礼数都忘了。
“咳咳,不请朕喝杯茶吗”晏憬琛故意咳嗽两声,边走到亭内坐下边发问。
“月徽,再重新斟一壶。”独孤悸华也跟着坐下,对月徽吩咐道。
“是。”
晏憬琛随手捻起一子,就着局势落下。
“朕这大半个月未入后宫,旁的人都已着急忙慌了,也就你,怪有闲情雅致的。”
“品茶,赏景,作赋,一件不落。”
独孤悸华手上功夫不停,立马回了晏憬琛一个子。
“等待于臣而言便是常态,没什么值得着急的,一月复一月,一年又一年,终会过去的。”他娓娓而谈。
“至于其他,都不过是消磨时光之物,谈不上什么雅致。”
他的声音全然入耳,清脆动人,晏憬琛看向独孤悸华的侧颜,虽面中不显,可心里还是黯然神伤,果真没什么值得着急的吗。
“既然如此,为何选择入宫。”
指尖处黑子被紧紧攥进掌心,晏憬琛收回目光垂下眼,声寒如冰:“宫中拘束险恶,你不该来。”
或许是意识使然,独孤悸华不自觉摇摇头,反道。
“皇上何出此言。”他淡淡勾唇,面不改色。
“该与不该,皆非人能定夺。”
“无缘无故,一切皆有定数。”
独孤悸华收了声,对棋局看了又看,恍然间嘴角上扬。
拿起瓷罐中的黑子,替晏憬琛落下这枚迟迟放不下的棋。
“皇上,你赢了。”
晏憬琛抬首只见他笑盈的眼,是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撒落在心尖,一如数年前,隆冬中最温暖的救赎。
霎时,两人目光相汇,春风拨起青丝摇曳半空,激荡起内心多年的难言之语,此时山河无声,唯余心潮澎湃。
岁岁又年年,
苦等了,苦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