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李澜随着谢玉,在狱中转来转去。

    “这么七拐八拐的,给我藏哪儿去?”李澜看着谢玉的背影,不觉有些好笑。

    “这不是怕你危险嘛。”谢玉拽着李澜的袖子,往深处走去。

    “到了。”谢玉停下脚步。

    李澜挑了挑眉,观察起牢房的陈设。

    这哪是坐牢啊?!这石床上垫了几层被子都数不清,上面还盖了两床棉被,大有要让人溺于温柔乡的架势。一张木质案几气势雄浑地摆在中央,还配了个松软的蒲团。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最新的诗文集。精致的暖炉烧着炭火,氤氲着暖和了整个牢房。

    “这是来休养生息的吧?”李澜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谢玉,”不知道的以为你藏了一个男宠,金屋藏娇。”

    谢玉白了他一眼,“你看你‘娇’吗?”

    李澜失笑,扶了扶额,随后又摇了摇头道:“现在是春天,要什么暖炉?”

    “牢里阴湿寒冷,备个暖炉取暖好些。”谢玉解释道。

    “我还给你找了个守卫,他讲话很有趣,可以解解闷,叫他虎子就好。”谢玉的嘴跟连珠炮似的,”他以前在突厥生活过,或许和你会有共同话题。”

    李澜看着面前唠叨的小奶猫,不禁勾了勾嘴角。

    “嗯。”

    于是,李澜开启了度假般的牢狱生活。

    谢玉也不知为什么,短短几周刚认识的人,就可以对他放下所有戒备,在他深陷泥潭时依旧坚信他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谢玉只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像是在那天的梦里见过。他身上的气息、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每一句话语,都像是曾经在身边萦绕,回响而又挥之不去的画面。

    李澜。

    梦里那人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玉绞尽脑汁回想。

    那人同样是一袭墨衣。他的衣服上好像有鲜血未干的痕迹,像干枯的玫瑰隐匿在深夜里,看不真切。

    他看上去很着急,幽黑的眸中透出担心、怨恨与后悔。

    “谢玉!谢玉!!”他抱着我,力竭地嘶吼着。

    他在叫我吗?他是谁啊?我怎么了?

    眼皮有些沉重,想合上眼睡一觉。

    他身上的血是他的吗?还是我的?

    谢玉定定地看着那玫瑰般的暗红,似在黑色浪花里翻腾。

    “谢玉!你别睡!是我啊!李澜!”眼前的人喊道。

    他的嗓子有些哑,“我来了。别怕。”

    一双粗糙的手抚上谢玉的脸庞。

    真真切切的触感。那并不舒服,但不知为何,让人莫名安心。

    原来他也叫李澜啊。

    李澜,你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

    李澜,不要哭。

    李澜......

    天空倏地染成了血红色,利箭的声音急迫逼近,随后从李澜的胸口穿出。

    不!!!李澜!!!

    谢玉猛地惊醒,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上,一身冷汗。

    原来是梦。

    谢玉松了口气。

    或许,我们从前就认识。脑中的声音回响着。

    但谢玉还是不放心,起身换好衣服,提起灯笼,向牢内走去。

    寂静的黑夜。

    一切似乎都没入了黑暗,被黑夜吞噬。

    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李澜吹灭蜡烛,熄灭暖炉中的炭火,把守卫支开。

    一个人静静地盘腿坐在床上,合上眼,听着周围的动静。

    是利刃划破黑夜的声音。

    李澜猛地睁开眼,偏了偏头。

    一支带火的箭直直地插进木质案几里。

    登时,整张案几都燃烧了起来,翻腾的烟雾熏的李澜睁不开眼。

    这么想让我死啊。

    父亲。

    不,曾经的父亲。

    李澜在火光与浓烟中静静看着那支箭的尾羽。

    那尾羽他再熟悉不过了。

    很小的时候,父王还不知道他的身世,那时还很喜欢他。教小小的他骑射时,父皇还特意命人取来这种黑色尾羽的长箭,手把手教他挽弓、搭箭。父王说,这种箭是突厥王的象征。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澜再也没有见过这种箭,也没有见过如此和蔼的父王了。

    眼前开始模糊,记忆开始晃动、破碎。

    烟太浓了。根本出不去。

    谢玉,对不起。

    谢玉。对不起。

    模糊的声音忽然在谢玉脑中浮现。

    什么对不起?

    谢玉顿了顿,皱了皱眉。不知怎的,他的心一阵慌乱,呼吸也变得困难。

    李澜?

    谢玉猛地向牢房奔去。

    对不起。

    李澜感觉自己身处一片苍茫中,那声“对不起”久久萦绕在耳边。

    那不是我的声音。

    李澜忙向四周张望。

    远远地,他望见一人一袭素衣,奄奄一息地卧着,身旁同样卧着一位少年。如墨般的少年。

    “李澜,对不起。”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澜儿。”

    空灵的声音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回响。李澜睫毛一颤,兀地滚下几滴泪珠。

    澜儿。

    这个称呼像是相隔几百上千年的爱人对心上人的柔情呼唤。十九年来,除了母后,没有人这么换过他。可这声似是从远方飘来的缥缈的“澜儿”,却在他心里翻腾起汹涌的浪花。

    李澜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那白衣男子的脸庞,却像蒙了一层雾般,看不真切。那模糊的轮廓与身形,就像是……

    没来得及细想,李澜便晕了过去。

    狂奔出来时,谢玉白净的脸被浓烟熏得灰蒙蒙的,给他本就不悦的脸又覆上了一层阴翳。

    他的身上背着昏迷的李澜。

    谢玉随手抓了个救火的小厮,冷着声道:“备车!回府!”随后背起李澜,一步一步地向大理寺门走去。

    身后是一片火光。

    谢玉的脸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愈发冷峻。

    李澜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蜀锦织就的被子质感丝滑,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李澜起身环顾四周,屋内的家具和装饰都很华丽,不过蒙上了一层灰,像是许久没人用过。

    我这是……死了吗?这是哪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人正是谢玉。

    “你醒了。”谢玉薄唇轻启,“别乱走动,你的身子受浓烟的影响,需要静养。”他的脸看上去冷冷的,眼角带着几分疲惫。

    “你救了我?我现在在哪儿?”李澜欲上前阻拦谢玉离开的脚步。

    谢玉不着痕迹地躲了躲。看着李澜蜷起的手,他的心绞成一团。

    “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害了你。”谢玉颤抖着声音道,“身为大周皇子,你的命比谁都金贵。

    “你这么信任我,我却让你身陷囹圄……

    “你不该信我的。你是皇族,而我不过是小小臣子。”

    李澜感到一阵心慌,像是二人之间的牵绊越拉越紧,几近断裂。

    “你的案子我会继续查。但我得带你进宫面见圣上。你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也需要更加严密的护卫。”谢玉垂眸,转身欲走,迈出屋门的那一瞬,他顿了顿,开口道:“这儿是谢府,这个闲置的厢房离我的厢房很近,你有事可唤下人来找我。 “

    谢玉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交代公事,冷漠而疏离。

    李澜的眸子暗了暗,漆黑的眼真正变成了黑夜。

    他终究不是我的桃花仙吗?

    李澜呼吸一滞。

    “李澜。”

    李澜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谢玉素白的背影。

    “不要怪我。”

    一滴清泪没入心弦,冰凉冰凉的。

    “……谢玉。”

    李澜沉默着开口。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却还没告诉我你的字。”

    谢玉的身形顿了顿。他转过身,与李澜如深渊般的眼眸遥遥相望。

    “子安。”

    子若安好,我便满心欢喜。

    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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