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卷过树梢,炙热的阳光挤过叶的缝隙,在粗劣的水泥地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
苏却抱着一堆新助教需要看的教学资料略感头疼,早知道自己当时就不该在老张这个骗子的忽悠下答应来。
张旭是他的大学辅导员,明明是师生的身份,却在莫名的契机下处成了兄弟。
这位兄弟说自己暂时要去很遥远的地方考察,回来以后也会有很重要的课题要做,为此,他需要请较长一段时间的假。
可他舍不得手底下正在教的这些个学生,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有他的此生唯一挚友苏却,并且发了一份比黑山老妖的裹脚布还长的邮件,泪声俱下地让苏却回来当他的助教兼主讲。
看完邮件倍受感动的,
在线上办好手续发去学校的,
提前结束学业回来的,
刚下飞机的,
等待着张旭一个“欢迎回来”的大大拥抱的此生唯一挚友苏却笑容满面地,
点开了手机里前一个小时的来自张旭的短信。
张旭:已上飞机,勿扰,忙着结婚。
笑容消失。
从机场直奔学校,张旭早就畏罪潜逃。
电话号码不接,短信不回,仿佛人间蒸发。
过了一个多星期后苏却才知道,原来这货一交差完手头事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的非常非常重要的地方,就是在国家地图另一边的岳父岳母。
回来之后需要做的非常非常重要的“课题”,就是迎娶一个将要远嫁而来,漂亮的新疆老婆。
张旭:对了,不要忘记给我准备份子钱哦,一定要厚厚的,大大的。
附加一个‘啾咪’的表情包。
“……”
回办公室把新拿到文件分类好,苏却的手机就响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
“爸叫你今天回家吃饭。”电话的那边传来一道稍带不耐的少女的声音。
“好。”刚好手头的事忙完,苏却收拾好东西向门外走,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看手表,“多少点?”
走廊迎面走过来一个少年,苏却没有看路,一下子就和少年撞了个满怀。
少年下意识地想搂住他,但他很快站稳了。
淡淡的阳光味带着点花香,让人想到校园内被花朵点缀的暖阳。
苏却着捂住被撞痛的额头抬头。
少年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应该是学生,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嘴唇微薄,眼眸较深,像装满了星星的宇宙。
少年似乎也是一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抱歉,同学。”苏却微微欠身,道完歉就从他的身侧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余光瞥见少年的自然下垂的右手中握着一束的玫瑰。
明艳张扬的红,灿烂又热烈。
长的还挺帅。苏却想。
眼睛也好看。苏却又想。
“喂?在听吗?”苏梦之的声音又添了几分不耐。
苏却回神,温声道:“抱歉,刚刚遇到点事,你说多少点来着?”
“六点半。”苏梦之很没有耐心,说完就挂了电话。
冰冷的金属通讯工具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苏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秋分后的太阳总是落得越来越早,湛蓝的天边烧起一片彩霞,鱼白色的,淡青色的,桔红色的,紫色的,一层一层的重叠着,环结着。
几只飞鸟串成一条银色的带子,在缤纷的彩云里显出耀眼的光辉,在缤纷的落日里,结伴着,回到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巢。苏却出神地看着窗外。
一天当中的晚霞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里有点讨厌这种不三不四的时候。
付过出租车钱,苏却走进距离市中心不远也不近的别墅区,这里的房子都是整齐划一的两层或者三层的别墅,不算很奢华,每栋带有一个小花园,衬的棕灰色的建筑反而有点温馨。
记忆中,这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
他站停在一栋别墅面前,抬手按了按门铃。
‘啪嗒’
像是有人一直守在门前似的,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
看见来人,夫人面露喜色,保养得当的眼睛盛满慈爱。
“小却,你来啦。”
不等苏却反应,她就高兴地拉着他的胳膊向屋里走。
“快快进来,你爸和你妹妹都在等你呢。”
苏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捏了捏。
下一秒他就听见陆玲说:“哎呀,出国的这两年是不是天天都不好好吃饭,你看你这瘦的。”和蔼的语气都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苏却无奈地温声道:“我有好好吃饭的,陆姨。”
进了屋子,苏却看见苏梦之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陆玲眼神都没移开一下地看着苏却,大有一种想把这孩子长大期间没看到的两年,全部都看回来的架势。
她头也不回地对沙发上瘫着的苏梦之说:“小梦,去楼上书房把你爸叫下来吃饭。”
苏梦之懒懒散散,装作没听见。
苏却被看得有那么些许不知所措。
陆玲玲终于舍得移开目光,走到沙发旁边轻轻拍了一下苏梦之的头。
“跟你说话听见没?去书房把你爸叫下来吃饭。”
苏梦之捂着头偷偷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起身,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妈。”
苏梦之是苏却的妹妹,同父异母的那种,但毕竟不是完完全全的亲兄妹,彼此间还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但平心而论,苏却一点也不讨厌这个妹妹。
从小苏却就对一些软软的可爱的事物没有抵抗力,第一次见时,苏梦之还是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苏却就更没什么抵抗力了。
可爱的形象在苏却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即使随着时间流逝,苏却搬出去住,出国留学,兄妹间的交流也变少了,但在苏却的眼里,苏梦之依旧是个别扭的小孩。
苏梦之喜欢画画,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在不上学的假期里,苏梦之比较喜欢待在自己房间旁的那个小画室里,从夜晚到天明。
甚至在苏却的公寓中,都单独留了两间空卧室作为妹妹的卧室和画室。
苏父平时工作繁忙,陆姨也常伴在他的身边,待在家里的时间极少,很多时候只有家里的佣人和苏梦之自己一个人。
苏却想,如果真的一天苏梦之有了不能和父母袒露的心事,那么他是否可以成为一个她可以依靠的港湾,一个在妹妹心里被认可的哥哥。
“苏却。”一道低沉庄严的嗓音从苏却身后的楼梯传来。
循声望去,楼梯间走下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神情温和,眉毛习惯性地微皱,显得有些严肃,嘴角却保持着慈爱的笑。
岁月已经在他眼角和额头落下了数不清的痕迹,却抹不去他依旧英俊的脸庞。
陆玲站在楼梯下,苏龙川低头与陆玲对视,她注意到苏却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于是对苏却莞尔一笑。
陆玲是苏却的继母,跟他的父亲差了大概有八九岁,听说是商业联姻,但陆玲和苏龙川很恩爱,苏却觉得苏龙川把陆玲几乎当做女儿来养,所以不严格的来讲,他们家其实有三个孩子。
在苏却的印象里,他们没有过争吵,夫妻二人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他们时而如新婚燕尔,时而也会相敬如宾。
苏却没有太多亲生母亲的记忆,她似乎很早就去世了,但他从小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贬低和偏见,陆玲待他很好。
因为在陆玲心里,苏却早已是她的亲生儿子。
在苏梦之三四岁时,和大多数婴儿一样喜欢乱扔东西。
陆玲说过她好多次,但依旧阻止不了这个混世小魔王。
直到有一天苏梦之扔的东西砸到了苏却的身上。
即使那不过是一个里面剩余的水没有到四分之一的矿泉水瓶。
即使苏却根本没有在意。
但陆玲依旧会心疼地摸摸他尚且单薄的后背,关切地问他疼不疼。
但陆玲依旧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对着一个三四岁,理解能力实在不太好的小孩子讲道理。
于是当天晚上,在苏却洗完手准备去吃饭时,他看到了不远处扭扭捏捏地看着他的小苏梦之。
四岁的小苏梦之踌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像是下很大的决心般,跺了一下脚。
下一秒,有点懵的苏却看着他的小妹妹,举着自己最喜爱的波板糖,走到自己面前。
她负荆请罪般,低着头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对不起。”
十一岁的苏却突然变得有些慌张。
他红透了脸,脑袋无助地转向四处,直到看见了不远处的陆玲眼眸带着的欣慰与慈爱。
他低头看着同样也像煮熟了一样的妹妹,小心翼翼地接下妹妹手中的波板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