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临近十一点,淮西市第四中学教学楼仍灯火通明。
“你徐笙晚考不上高中,我说的。”
办公室内传来声音,吴德翘着二郎腿,极其自信的尾音扬得高高的。
徐笙晚站在原地,一脸病态,虽然脑袋昏沉,但他的话像是一打重击,惊得她意识清醒。
旁边批改作业的张鹏看不惯,帮着说了句。
“吴老师你这话说的,徐笙晚文科成绩在四班一直名列前茅,怎么会考不上。”
张鹏是初三重点1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徐笙晚虽然在普通班,但文科成绩跟重点班争得不相上下。
吴德听见这话更来劲了,敲着桌上的试卷说:“物理基础卷才四十几分,就算靠文科考上了,能考上什么好高中?”
吴德是教师里出了名的脾气差,张鹏也怕了他,继续批改作业没有接话。
他翻了个白眼,手在桌上划了一下,试卷掉在徐笙晚的脚下。
他又摆了摆手,“回去吧。”
徐笙晚捡起卷子,出了办公室后,头重脚轻地往教室方向走。
从上节课开始,她就感觉浑身无力,明明身体烫得厉害,可就是冷到浑身打怵,不出意外,应该是发烧了。
下个星期一就是一模,学校通知同学把书搬走,老师们都提前下课,让同学们整理课桌,走廊上挤满了人。
徐笙晚勉强从人群里挤出来,到教室后,才发现位置旁边的饮水机倒在地上,地湿了一大片。
而她的位置离饮水机最近,桌子和书都乱七八糟地翻在地上。
徐笙晚怔愣了几秒,走进才发现书包也湿哒哒的。
严赫礼原本悠闲地坐在旁边,目光扫过徐笙晚的方向,又假装不关他事的起身离开。
站在一旁的孟悠凡瞥到他不想收拾残局的样子,不经想替她出头:“哎,你不给人家道个歉啊?”
他甚至没有回头,轻飘飘地来了句:“道个屁,桌子倒了算她倒霉。”
徐笙晚嗓子痛得厉害,按照平常肯定会阴阳他两句,而现在她只想回家睡上一觉。
整理课桌时,孟悠凡一边帮忙打扫一边怒斥严赫礼的行为。
从她的口中得知,严赫礼跟班里的男同学打闹,碰倒了饮水机,连带她的桌子,男同学先跑了,而他权当若无其事。
徐笙晚抿着唇没说话,书包用不了,她向孟悠凡借了手提袋装书。
袋子鼓鼓囊囊的,抱着有些份量,徐笙晚的家在前面几百米的云开小巷。
孟悠凡是住宿在校,虽然担心徐笙晚的身体,但只能送徐笙晚到校门口,随后留下几句关心的话,匆匆跑回校内。
今夜月亮高悬,但近十二点,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有极少的店铺还亮着灯。
徐笙晚的眼皮发着烫,就连前方的路都变得有点模糊,疲惫感萦绕在意识的边缘。
怀里的重物像是千斤顶,压着她快崩溃的边缘。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旁边店铺的光照到她身上,有些刺眼。
倏忽,一个有力的肩膀意外碰撞到徐笙晚的背,徐笙晚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来个零距离接触,没想到撞到她的人率先反应,伸手扶住了她。
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语气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徐笙晚跌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原本晕晕乎乎的意识被惊醒。
她站稳脚跟后摇了摇头,想表示自己没有事,但病怏怏的样子,让身后的少年不得不注意到她。
徐笙晚沿着街道继续走,从没没想到过,身后还有一道注视着她的目光。
地上忽然落了几滴小雨点,天空下起了小雨,风雨打在脸上冰凉,冷气从毛孔钻进体内,冷得她发抖。
好在走过前面拐弯处的小卖部就到家了,想到这,她身体顿然冒出了力气,怀里的重量都变轻了点。
在她跨步间,怀里的书悉数掉下去,徐笙晚猛地脚步一顿,低头一看,袋底烂了一个口子。
徐笙晚微张着嘴,怔怔地站了几秒,雨声渐大,她回过神来,蹲下身捡书。
冷气袭上来,打破了她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委屈感席卷而来,紧抿嘴唇,眼泪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得往下掉。
徐笙晚走到楼房下躲雨,背上湿的部分黏糊糊的,怀里的书都没理好,雨里还零零散散躺着几本。
她憋不住委屈,蹲在地上哭泣,趴在臂弯里抽抽噎噎,脑海里回荡着吴德的那句话
“你徐笙晚考不上高中,我说的。”
他的一句话,否定了她每一个熬夜刷题的夜晚,但她面对成绩还是无能无力。
妈妈也因为她的理科成绩,一个星期都没有跟她说话。
在她沉溺悲伤之际,少年清朗声音又跃入她耳中,“同学...”
随后,又带着小心翼翼地语气问:“你...还好吗?”
徐笙晚顿了一下,慢慢地抬了眼,雨里的书被他理好拿在手上,递在她面前。
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周围没有光亮,路灯微弱的光打在他身上。
她看见少年硬朗的轮廓线,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脖颈线条流畅,半遮在眉前的湿发,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徐笙晚怯怯地接过书,嗓子哭得发哑,但还是压住情绪,礼貌得回了话,“谢谢...”
几分钟前让人崩溃的情绪,犹如一场暴雨,雨停了,平淡地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低头整理书,不经意间瞥到正前方帮忙的手,同她身上校服一样的白袖,目光再往下,骨骼分明的手,是再弱的光也挡不住的白净。
虽然是同校的,但她习惯了班里那群男同学粗俗无礼的性格。
徐笙晚心里蹦出不好的想法。
这里光线暗,楼房住户早就睡下,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坏事。
她加快整理书的动作,想远离他,陈盛允抬眼察觉到徐笙晚不安的情绪,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安心。
发烧加上淋雨,徐笙晚头痛得好像更严重,站起来时踉跄不稳,差点摔倒。
陈盛允伸手扶了把,她手上滚烫的热感传到少年的手心里,他好似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问了句:“你家在哪?”
徐笙晚知道他问这话的目的,弯腰抱起书,没有回应。
陈盛允瞧她抱得勉强,伸手想帮忙。“我来。”
眼前的少女轻轻侧过身,声音虚弱,语气却带着疏离感。
“不用。”
雨还在下着,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来,三月入夜的风冷得刺骨,吹得人脸颊生疼。
陈盛允发觉身旁的女孩冷得浑身发抖,蹲下试图取暖,却一点用都没有。
他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衣服下的人投来一道目光,他看不清,但听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盛允身上只剩下白色的短袖,风吹到他没有遮掩的手臂上,让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蹲下搓了搓手臂,心里盘算着一件事,不一会试探性地问:“前面有一个小卖部你知道吗?”
徐笙晚嗯了一声,没有情绪。
“这雨不大,你生着病就先回去吧,我等会把书放小卖部。”陈盛允轻声开口。
徐笙晚心里犹豫,小卖部是上个月才开的,不是这条小巷的不知道,可能他也是住在附近的。
就在徐笙晚思考的几秒,他又开口:“我跟老板娘商量一下,你明天拿也可以。”
陈盛允知道这女孩警惕性强,不过她还发着烧,再待下去会越来越严重,想了一会,这是最好的选择。
良久,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谢谢,麻烦你了。”
徐笙晚的声音很哑,但没有了之前的疏离感。
可能感知到徐笙晚要回家,她起身之后,身体难受得没有之前厉害。
徐笙晚突然起了想看他的念头,看看这个少年长什么样。
可就在她回头的一瞬,身上的校服被他掀起来盖在头上,他的校服宽大,一下子就遮住了徐笙晚小小的身体。
陈盛允高她一个头,走近时,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夹着雨水冷冷的空气,钻进她的鼻息。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是少年独有的嗓音。
“回家了好好休息,一模加油。”
徐笙晚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涌在心头,她呼吸变轻,这感觉也愈来愈强烈。
她转身向家的方向走。
没几步,就走到了路灯底下,她想回头看他的欲望没有消散。
但此刻不行,她站在光底下忽然变得胆怯,想到回头自己浑身的缺点就暴露在他的目光下,她就想快点逃离。
小卖部不远,不久后她就走到了门口,老板娘是个聋哑人,还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三四十岁的模样,笑起来很温柔。
步履仓促间,徐笙晚瞧见老板娘正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收银台前,可惜徐笙晚不会手语,不能跟她交流。
住的地方是父母租的,一共三层楼,只有一楼跟二楼有住户。
徐笙晚家住二楼,向上的楼梯落了灰,扶手的绿色油漆脱落,看样子已经有些年代了。
她扶着扶手,快爬到家时,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妈妈歇斯底里地呐喊声从家里传来。
“你今天有本事出这个门,就不要回来了!”
徐笙晚停住了脚步,下一秒徐磊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路过她时,连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
她也不想知道徐磊等会会去哪里,反正他总有他能待的地方,总之不会是这个家。
门半敞着,徐笙晚走到门前,刺鼻的啤酒味夹杂着烟味,直冲徐笙晚的脑门,恶心感从胸口冲到喉间,激得她转身捂嘴干呕。
家里没开灯,楼道的灯光照到家门口,地上都是衣服、玻璃碎片,沙发旁还摆着一箱开过的啤酒。
家里陷入了死寂般的宁静,只有李淑华的呜咽声在客厅里飘荡。
恶心感褪去,身体好像被挖空了一样,徐笙晚憔悴地倚着门,朝里面喊了句:“妈...”
片刻,沙发的方向传来声音。
“回来了就早点睡觉吧。”
她的语气平静,跟刚刚发疯了的样子判若两人。
徐笙晚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尽是无奈。
“家里还有退烧药吗?”她又淡然开口。
听到这话,李淑华的方向突然有了声响。
她吸了吸鼻子,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退烧药,走到门口,把药放到换鞋柜上。
回房间前淡然地甩了句:“记得盖好被子。”
徐笙晚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落到退烧药上,持续了好几分钟。
李淑华是个爱干净的人,她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可徐磊爱抽烟、爱喝酒,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家里弄乱,所以他们吵架是经常的事情。
徐笙晚不想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她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她喝了一大杯热水,喉间的干痛得到缓解。
开灯准备洗澡时,顺手扯下头上的衣服。
借着明亮的灯光,徐笙晚才看清盖在身上的校服。
其实春季校服很薄,盖在身上也没有很暖和。
但就在她冷到站不住的时候,一种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袭入她的鼻间,一件留有温热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挡住了冷风,也触及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洗完澡出来后,身体好受了一些。
吃完药,她迫不及待地爬上床,把被子盖得紧紧的,没留一丝缝隙。
徐笙晚没留意,但雨停了。
许是生病的原因,困意迅速来袭,意识变得模糊,脑海里顺势钻进来雨夜初见那个少年的画面。
灯光好像给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轻纱,让她看不清他的五官,连周围都带着模糊感。
三月的雨夜真的很冷,可她的梦里只有那个雨夜出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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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徐笙晚翻身间,被光闪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掀起眼皮。
她坐起来,发觉喉咙间的痛感消散,只有嘴巴干得起皮,抓起书桌上的手机,瞥了眼屏幕中午11:24分。
洗完漱后,她跑到厨房找吃的,发现李淑华上班前给她煮了碗白粥,大概是放太久的原因,白粥凉得很彻底
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饭的她管不了那么多,端到桌上就吃了起来。
客厅被李淑华收拾成了以前的样子,阳台上挂满了衣服,风一吹,客厅就飘满了薰衣草味的洗衣液香气。
干净的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笙晚无意中抬起头看向阳台,拿勺子的书却停在半空中,看样子好似想起遗忘了很久的事情。
昨天洗完澡太困,衣服放到浴室没洗,没想到李淑华今早连带着一起洗了。
两人的校服挂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体型差异非常明显,她不知道同龄人是比她多吃了什么,反正从初一开始,她一直都比别人矮一截。
她带着他的校服出了门,三月的风吹在脸上轻柔,阳光温和不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徐笙晚走到路上,心里盘算着如果那个少年在小卖部,她该和他说什么,她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小卖部门口。
小卖部是个小平房,门口摆着一张白色的桌子和几张配色的板凳,上面还有个白蓝色条纹的遮阳棚罩着。
进门左墙是收银的地方,右墙是生活用品,正对门口的是零食,面积不大,摆了货,里面多站几个人就没地了。
此时,老板娘的女儿坐在院子里玩娃娃,徐笙晚的目光又落到里面,只有老板娘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
确认他不在小卖部,原本紧绷的心脏松了下来,但接受后心里又好像空了一块。
老板娘疑似感应到了什么,转身就看见徐笙晚站在门外。
看见她手上的校服,她立马放下手下的货物,对门外打了个手势,示意徐笙晚进来。
徐笙晚刚进门就看见自己的书放到收银台上,老板娘对她笑了笑,转身拿了一个蓝色袋子帮她装书。
两人装完书后,徐笙晚想跟她道谢,却不知道怎么打手语,此刻她最懊悔自己没有提前学手语。
老板娘好像不怪她,全程都是一脸慈爱的笑容,还带着一点不明的意味。
在徐笙晚走之前,还送了她一瓶牛奶。徐笙晚想付钱,她却拒绝了,态度很强硬。
徐笙晚一脸尴尬,在回家的路上,她握着牛奶,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学手语跟她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