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大学学位证的当场,我病发倒地,在内心给死神比了个大拇哥。
等我醒来后,白川才告诉我我的躯体也这样做了:像菜市场的泥鳅一样阴暗扭曲地颤抖,但是笑着比了个赞。死神看了都要掂量掂量收不收人。
虽然能想象出大概的糟糕情况,但我觉得泥鳅的比喻还是不恰当。因为泥鳅一般是快速地扭动尾巴,很显然我做不了那么大幅度的动作。
他又一次,大概是习惯性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是说你像泥鳅一样被钉住了还能折腾,命大行了吧。”然后接着嘴里嘀嘀咕咕地打游戏。
他没开声音,但是坐在床边,我能看到一点。正好最近他在提开直播的事儿,我甚至大概能猜到是哪个游戏。
我把视线移回天花板。很困,但是不想睡。
我在心里问死神,什么时候派人来接我。还是说我又逃过一劫,可以定下一个死期了?
我的心脏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毛病都是先天性的。因此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到了福利院也没治过,只每年多帮我采购一些心脏病的特效药。
之前院里有朋友调侃我几乎是在跟死神肉搏,顺便“帮我”骂了院长一通。因为不熟悉,我就敷衍地回应了他。等到我们关系稍微好点,可以稍微交心了,他就被领养走了。
这大概就是我在福利院14年的缩影:交到一个朋友,然后这个朋友被领养走,在他们离开前我什么都来不及说。很多时候我也庆幸没说出口,因为不太愿意变成被倾诉欲支配的家伙。
这也大概是为何我至今只有白川这么一个交心朋友。毕竟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被我逮住机会一股脑地全跟他说了----属于倾诉欲攻占大脑的胜利记录。仅一次的胜利。
当时我们才刚见过几面,我就病发了,在地上抽搐得像一只吃了蟑螂药的蟑螂----是的,我的比喻总是比白川的更精准贴切一些。
他慌张地去叫人,意识到这间阅读室稍微偏僻了一点后只喊了几嗓子就赶紧折回来问我身上有没有药,最后没等我完整地凑出一句话就从兜里翻出来给我塞嘴里了。等他找到水回来,我已经咽下去了,一键恢复出舱设置----炸开的雷变回了埋地底的雷。
他见我好转就要离开,我急切地拽住了他。
他问我是不是要讹他。我当然不是。就算他看起来私房钱不少的样子,讹他也不是第一顺位的事。
我拽着他就开始倾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怕他再过几天就被领养走了。
我跟他说这个药都快过期了。虽然我的先心很严重,每次复查医生都建议认真治疗一下,但我14年来总共就发过三次病,现在是第三次。药很少派上用场,我也根本没有和病魔抗争的体验感,我觉得我和死神商量得挺好的。
我是在大概六岁,第二次发病时见到的它。我跟它商量说让我被领养一下,体验一下家庭的感觉再带我走,它同意了,我至今没有被领养过,所以我至今都没有死掉。
白川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介于嫌弃和怜悯之间的神色。是挺讨人厌的表情,但我不在乎。因为我预感我快要被收养了,在走之前我想把这些话说给一个什么人听,他正好倒霉撞上了。
接下来我如愿以偿地跟他从这所孤儿院的修建历史扯到了院长车钥匙被院里手脚不干净的小朋友偷到了哪里。
“所以,你既没有阻止,没有告发,也没有偷偷放回去?“
他不再被我拽着,而是自己环抱胳膊在胸口。但是像故事听入迷了似的没有离开。
“我告发了,但是是用那小孩儿的字迹和落款检举另一个讨厌鬼把钥匙藏到了哪里。一切顺利的话,院长应该已经找到钥匙去夸奖那个小混蛋了。”
“这是什么处理方式?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你会的四字成语好多,好厉害。”
“你好容易跑题。”
“哦,你问为什么这么处理啊……因为好玩儿?”
现在想来,他是个努力追求明哲保身但屡试屡败的老好人。我反倒从乐子人思维一步步转变到纯粹的置身事外了。可能是因为他善良的本性不易更改,而我对于生活,生存的参与感越发浅薄了吧。
在那之后,他果然被收养了。但是收养几次退回几次后,跟我一样成了滞销困难户,最后一起被资助了。
当时我就感叹,资助这种擦着领养边的模式,有种在悬崖边行走的刺激感。他劝我把脑子里和死神打商量之类既封建迷信又天马行空的想法收拾收拾,记下更多知识应对高考才是正道。我说好的,但完全没照做。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二次遇到了死神。它说之前约定的三分之一灵魂已到账,你还有余裕再许个愿望,我将收取等价的灵魂。
我问被资助也算领养吗,它说那户人家刚改的主意,已经在跟院长谈了。
就拉扯了这一轮,我便不再得便宜还卖乖了,问从现在活到领大学毕业证学位证这些要多少灵魂。它说刚好三分之二,我说成交。
按理说就该是今天的。
我遗书都准备好了,给院长的,给养父母的,给白川的都分好了,和这些年兼职挣的钱一起放在床头柜里,反正钱也不多,让他们自己分得了。
院长这些年对我有养育之恩,还额外付了每年的体检医药费,钱我都还了,恩情让白川慢慢代还。养夫妇解释过家里没钱给我治病,只能尽力资助,但是去看望我的次数多了就有感情了,还是希望能收养我,至少有机会给我开家长会。钱不知道够不够还,恩情让白川慢慢代还。
白川更不必提,这家伙一直在攒钱想给我治病。本来是偷偷在攒,我都没戳破,他自己忍不住说了,还以此威胁我多活几年。反正这钱还没花出来,就当我督促他攒钱了。至于恩情嘛……还不起了,反正跟他说了遗书的位置,到时候旁边的钱他想拿多少拿多少,就当平替了。
至于他的威胁,我都跟死神商量好了,怎么能反悔?这个灵魂只够花到大学毕业,所以我才紧赶慢赶兼职赚钱来着,也没管实习证明不证明的,反正也不用操心毕业后找工作的事。想拿到毕业证学位证更不是奔着工作好找去的,只是许愿的时候刚刚被资助不久,初中生嘛,肯定希望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学顺利毕业的,没怎么考虑就这样许愿了。好在就结果来看,我也算是体验了完整的学习生涯了。一切都水到渠成,相当圆满。
白川当时对这话愤怒非常,绕着圈地跺脚。说这个什么死神怎么能给你忽悠这么多年,反诈app怎么还没给你弹消息?
接着他就开始考虑起来开游戏直播的事了。
我是只要不发病就很稳定的体质,所以兼职没挑过,做的最长久的是宠物店的兼职。我一般不爱说话,在这家店里戴上口罩后就是安静干活,店长店员都不介意,氛围很好。工资也不低。
白川则喜欢线上兼职。最开始是做动漫动画类作品的整理解析文本,各个平台都有发,所以也有剪辑做成视频,有时候也让我帮忙念稿子。制作最长的一个系列是名侦探柯南系列,他有时会拉着我一起刷原作,边看边吐槽说哪几条线已经被盘得太明白了写呢怕雷同怕不出彩不写又不完整,热门一点的作品这一点就是麻烦。
我问他麻烦问什么还要连正片带剧场版和衍生作品地做,他说这是童年。我大概能理解,因为我在童年遇见死神之后也很难忘。他骂我根本没理解----他就是挺爱骂人的,习惯就好。
最近这一年多他沉迷做游戏攻略起来,享受那种快人一步出攻略的竞技感。也有在考虑要不要毕业后直接把游戏直播做起来,还是说按部就班先利用应届生身份找工作。
我建议他这种长远考虑的事还是多跟养父母商量商量,心里想的是我根本没考虑过毕业后的事能有什么意见呢。
但如您所见的,我活下来了,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让我想到了那位预言了自己死期后没死于是自尽的数学家。我当然不会想自尽。只是一想到一次急救要花的钱,和现在躺在这张床上要花的钱,我就觉得心还在抽抽。唯一的安慰就是就算真因心脏病猝 死保险也多半不会赔,虽然没赚,但也没亏。
就是可惜我已经想好到了地府,或者地狱要怎么努力打工拼业绩了,现在要全部推翻重建。人生真是起起伏伏又紧张刺激啊。
白川好像是刚打完两局新角色的新配队测试,把手机拿去充电,才空下来跟我唠嗑。
跟我说等出院就把小海拿回去,省得他老操心小海和他家樱桃会不会打架。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就没听清了,因为我的心脏又开始痛起来。这一次,我能感觉到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虽然迟来了一点,让我额外地对生活燃起了几许期望,但还是到来了。
我感到□□和灵魂都在被炙烤,如果在地狱每天都要受这种苦,甚至还不得往生,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给出灵魂的。但至少此刻,我只觉得轻松。
因为我在视线模糊意识被绞碎之前,跟白川说了再见。
我想这在所有将死之人中都是比较奢侈的境遇了:完全安排妥当,不留遗憾的离开。甚至还有空跟朋友道别。
但凡再晚一点,比如拖到出院后,小海又放回我这里再死,都稍有瑕疵了。
然后我第三次看到了死神。
虽然还是黑袍子罩住一切,甚至看不到脸,直觉依然告诉我它换人了。或许死神这种职业,有轮班是正常的吧。
它语气不带起伏地跟我解释,说交易灵魂是非法的,但你已经活到了现在,又已经死了,并且已经很难进入轮回了。
听上去我先是赚了,后来又亏了。但是进不了轮回是我早有心理准备的亏损,所以主观上来讲我赚了。而且看上去它还准备补偿我的亏损,我有望赚翻。
总而言之,我在接下来的交谈里接下了穿越异世界做任务的任务。听说是谁来做都一样的简单任务,出于补偿给了我这个机会去通过劳动换取转世机会。
其实转不转世的我不在乎,但这比我想象的到地狱打工要好太多了,听说能在异世界活十年呢,这不又白赚十年寿命?
那个新任死神看起来也不爱说话,见我大概理解后,就扔了个团状物体给我。说这个东西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形态,在完成任务时提供提示和帮助。也能紧急变成实体,一天一次,时长随机。
此外,在你穿过去之前,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有什么偏好吗?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提出想要一家属于自己的爬宠店,连住房都不用给我安排,我可以住店里----大概是受先前那个违法死神的影响,我提要求都省着来,生怕代价承担不起。要是早知道能安排得那么完美,我就再许愿要点额外资金了。
接下来这位新任死神就准备离开,说要去准备投放我的手续,让我等着。顺便提说在异世界期间可以寻求它的帮助,但最好不要太频繁。最多……十次吧。听上去像是随口编的次数。
我点头应下,问怎么称呼它。它说名字只是代号,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于是我称呼它为死神大人。它说行,就准备离开,我最后一次叫住它问:
“所以,在我六岁那年,就该病死了对吗?“
它微微歪头,沉默了大概十多秒,说是,然后走了。
果然是这样。
我果然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