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闻,我看不见她。”
易寄闻抬起头看着欣喜又迷茫的陈瑄荷,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王远生问易寄闻:“她现在,在哪里?”
“我们的面前。”
“她听得见我说话吗?”
易寄闻看见陈瑄荷依旧只是迷茫的绕着他们俩转圈,说:“听不见。”
“从现在开始,我说一句,你对着她说一句。”
易寄闻把陈瑄荷牵到面前应道:“好。”
“陈瑄荷,你的女儿易浮萍,于2014年7月14日跳楼自杀。”
易寄闻侧头双目微挣看着王远生。
“说。”
易寄闻僵硬的扭过头,照读。
陈瑄荷愣了一瞬,随即不知为何开始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声悲戚的哭喊着“阿萍”。
字字泣血。
“我是易浮萍的儿子,而易浮萍的丈夫,是一个夜店牛郎,叫王敬廉。”
“易浮萍爱上了他,坚定的跟他共赴婚姻殿堂。”
“他们孕育了两个孩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易浮萍坚定不移选择的丈夫婚后频繁出轨逼疯了她自己,你的女儿,荒唐的想要拉着她的大儿子一起跳下高楼。”
“大儿子没死成,她自己,失足坠楼。”
当伤疤溃烂,无所谓反复剖开。
王远生苦笑一声。
“陈瑄荷,你命好苦。”
外婆,你命好苦。
流浪的前生,荒唐的后生。
懦弱多情的前夫,痴狂疯魔的丈夫。
女儿被渣男诓骗,自己被囚至自杀。
灵魂飘零荒谬人间,寻那早已赴黄泉的女儿。
好不可怜啊。
上天都不愿垂怜她。
陈瑄荷的声音渐小,直至停下了嘶吼,空洞的眼睛逐渐清明,看着王远生,苦笑了一声。
“是啊,我命好苦。”
她痛苦的将双手覆在双眼上,虚无的泪水溢出指缝,陷进地里。
易寄闻沉默的坐着,王远生眉目低垂。
“我只取了个萍字,想不到易峰起,会给她取字‘浮萍’。”
“造孽啊,造孽啊……”
陈瑄荷抹去泪水,对着王远生说:“你妈妈做了很多错事,我做不到劝阻你让你不去怨恨她,我代她,向你道歉。”
陈瑄荷朝着王远生深深的鞠下一躬,弯下的脊梁,是这么多年来,终于折断的执念。
“阿远啊,这么多年辛苦了。”
遗憾的是,王远生听不见,看不见这终于了断的结果。
易寄闻扯着他哥的袖子:“外婆说,易浮萍做了很多错事,她做不到劝阻你不去怨恨他,她代易浮萍,向哥道歉。”
王远生一笑,尽是洒脱与释然。
“我原谅他们了。”
因为他们不重要了。
陈瑄荷直起腰也笑,那是尽管被岁月侵蚀也无法阻挡的明媚。
“易,寄闻?”
“嗯。”易寄闻对上陈瑄荷温柔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暖意流遍全身。
“你妈妈对不起你,你外公也对不起你,易峰起就算了,我代阿萍对你致歉。”
陈瑄荷二次弯下腰身,对着易寄闻鞠下一躬。
易寄闻没说什么,起身扶起陈瑄荷。
他做不到原谅易浮萍,她让哥那么苦。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哥,那样燥热的夏天,哥却像一颗苦涩的柑橘。
看着好好的,就是苦。没有生机的,发涩的苦味。
那双眼睛没有生机的朝他笑,僵硬又格外疏离。
他哥那么苦,原谅易浮萍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他哥是释然了,是不管了,但他做不到,他易寄闻自认自私小气。
陈瑄荷看清他的意思,叹了口气。
摸了摸易寄闻的头:“对不起啊,小阿闻。”
如果她活着,如果她妥协,如果她放下一切爱恨好好和易峰起过日子,易浮萍不会叫易浮萍,或许她的女儿不会因为缺少爱而爱上一个婚姻的欺诈犯,或许她会找一个靠谱老实的人共度一生,或许还会生两个男孩,作为最小的孩子的易寄闻,怎么会被苦难和厄运绞杀?
她现在想想真是想笑,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好吗?
可是面前半大的男孩却告诉她:“外婆很勇敢。”
那个年代敢于反抗的女性,怎么会不勇敢呢?
“尽管腹部叉着一把剪刀有点丑,但是灵魂的自由会让你的生命重新拥有明媚温柔的笑意。不要后悔,你那么勇敢。”
——不要后悔,你那么勇敢。
陈瑄荷在这一瞬间,突然就释怀了。
一阵阴风吹过她的秀发,她看着易寄闻,笑着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
谢谢你让我拥抱彻底的释怀。
淡黄的老式连衣裙随风而动,风扬起她的裙摆,将她吹向自由的远方。
她的灵魂一点一点的散去,碎片被引入地府,落入轮回。
自此,她的流浪,彻底落幕。
王远生:“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听见的是易寄闻不绝于耳的鼓励,却听不见陈瑄荷的懊悔与彻底释怀。
易寄闻笑着答他:“哥,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外婆后悔了,想着当年要是踏踏实实忍着过日子,咱们,易浮萍,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可怜又荒诞?我告诉她,不要后悔,她那么勇敢。”
王远生愣了愣,随即低头一笑。
是啊,那么勇敢。
“我积的善德都给哥,保哥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王远生抬头,看见的是此去经年再也无法忘记的,寒风凌冽里的易寄闻,要保他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