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沉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要不是知道沈行远喜爱饮茶,她绝不会无聊到去了解什么茶艺,练习什么凤凰三点头。
再说了,她也品不来那又苦又涩的茶水。
但是她庆幸自己去做了,所以在这紧要关头,她才有底气在沈行远这个内行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露一手。
将茶杯递给沈行远的时候,严静沉果然在他脸上看见带着惊讶与赞赏的笑容,她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懊悔地想,丢人丢大了。
然后她看着沈行远只喝了一口就将茶杯放下。
严静沉觉得自己快要碎掉了。
下一刻,他从一旁的购物袋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餐盒,推到她面前,“你的绿豆粥、白糖。问了老板娘,粥是无糖的,我猜你喜欢吃甜口。”
“你好聪明,这都让你猜对了。”严静沉顿时眉开眼笑,碎不了一点。
“过奖。”沈行远失笑,伸手替她把餐盒揭开,继续献宝,“解酒药,备用的。剩下这些是菜、水果和零食,都是家里请的阿姨平时买的,我看你这边什么也没有,所以给你带了过来。饺子,守守妈妈包的,她手艺好,你肯定喜欢。我给你放冰箱里,不想做饭就煮饺子,几分钟就能搞定,比点外卖还省事。”
严静沉目瞪口呆,这爆棚的人夫感是怎么回事?
沈行远交代完,又端起那杯绿茶,喝着茶,打量着面前佯装淡定的鸵鸟,问:“你今天回不回钟山那边?”
“回的。”
“时间还早,我们出去玩,然后我送你回钟山,怎么样?”
严静沉低头吃粥,“玩什么?”
“逛街,看电影,什么都行。”
好土,小女生才钟爱成双成对地逛街看电影,严静沉年纪不小,同伴还是个“叔叔”,做这些事未免太幼稚。
恋爱经验匮乏,约会也是个难题。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爽,无名无分的,约什么会啊?
“我不想出去玩,要不您还是回家补觉吧。”她三下五除二喝完粥,转身将碗放进水槽,放水冲洗。
“小严。”
“嗯?”
“你还喜不喜欢我?”
“……明知故问!”
“对不起。”
严静沉虎躯一震,转身看他,这还是原来那个固执又毒舌的沈机长吗,道歉的姿态这么自然,好像心里在乎她在乎得不得了。
但她很清楚,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否则他不会明明知道她想要什么,却还是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企图将她变成一个暧昧对象,而不是地位平等的女朋友。
她压着怒火问:“沈行远,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为自己过去的行为道歉。”沈行远注视着她的双眼,“我想告诉你,小严,我喜欢你。”
或许是在那列沉闷的火车上的惊鸿一瞥,也或许是在每一个被她打断沉思的瞬间,总之,沈行远毫无理由地对她动了心,或者说,动了贪婪之心。
她惊讶得微微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昨天晚上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我从来没有不待见你,小严。以前对你是欣赏,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经过这一年的拉锯,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超过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你少骗人——”
“我再也不想骗任何人了!小严,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最恨欺骗。”
严静沉垂下眼睫,她当然知道。过去种种浮上心头,带来无尽酸涩。
如果当年她没有负气逃离柳城,悲剧是否不会发生?
可惜历史不接受假设。
当年那种情形,无论重来多少次,严静沉想,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她绝不可能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也不可能置心上人于不义。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是他们二人必经的劫数。
沈行远绕过岛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站得好近,已经超过人与人之间正常的社交距离,她浑身都紧绷起来。
沈行远伸手关上水龙头,然后撑在台面上。他的身体和操作台转角形成一个闭环,将觊觎已久的人牢牢锁住。
他很想抱一抱她,又怕自己的主动和猴急让她惊怕,只好退而求其次。
大小姐不说话,不表态,他忐忑不已,央求道:“小严,你说句话。”
“说什么?”
“你信不信我?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严静沉注视着他琥珀似的双眸,从那扇窗,畅通无阻地钻入他的内心世界,肆意感知。
从前对她封闭的世界此时终于对她开放,意外的是,里面不是混沌死寂,也没有哀鸿遍野,而是一片温暖的海,她才站到沙滩上,潮水便争先恐后地向她涌来。
“愿意呀。”她于是敞开胸怀,与海浪相拥。
“真心的?”沈行远克制着喜悦问。
他的理智不敢放肆,身体却十分得寸进尺。他又往前逼近一步,臂弯收紧,将两人之间最后的活动空间占据,好像只要她敢摇头,今天就别想从这个禁锢里逃走。
“嗯哼。”看着他满眼急切的样子,严静沉笑得眉眼弯弯。
沈行远终于如愿将她抱进怀里,恨不能耗尽全身力气,让这一刻的感觉永远留存。
他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许久许久,才由衷地说:“小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依然爱我,哪怕我做了那么多混账事,那样残忍地伤害过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你有苦衷。”
“我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但是现在我却自私地把你拉下水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
严静沉倏地皱眉。
什么叫拉她下水?
那是不是日后他良心发现,要还给她他认为的所谓的“正常生活”的时候,就可以把她推回岸边?
他随时都有可能变卦,就像没有钢筋铁骨的泥墙,经不住风吹雨打。
她推了推他的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飘飘欲仙的心情同时落地。
“怎么突然生气了?”沈行远惶恐不已。
“我还以为您突然改变想法,是因为想清楚了,看来并没有!”
“我想清楚……”
“你没有!你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一时冲动!”严静沉忍不住低吼,“你是不是看见我昨晚的倒霉样儿,心疼了,才决定可怜一下我?!”
“是,我心疼。这一晚上,想到你过得不好,我难受得睡不着!”他深深地望着她,双眸通红,要她感同身受,“我知道过去是我做错,我想弥补,这也是错吗?”
“我不要你可怜。”
“乖,这种时候可不可以不要钻牛角尖?我在乎你,才会心疼你,不然我为什么不去可怜那些受苦受难比你更倒霉的人?”
“你在乎我?去年冬至,你是怎么对我的,您还记得么?”提起往事,她双眼便湿润了,“那天晚上我哭着求你,你高高挂起冷眼旁观……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我过得有多辛苦?”
“对不起,小严,真的对不起……”他心痛地反复道歉,安抚着她,“我也不想伤害你,可是我没办法对我们之间的差距视而不见,你值得更好的人,我这种人,自私、懦弱、一败涂地,我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所以我退缩了。可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固执?你就是不肯放弃!”
严静沉泪流满面:“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放弃,是你不信。”
“是,所以我说,我错了,大错特错!”他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深知今日难免一番推心置腹,“我也告诉你,我并不是昨天晚上才突然改变想法,过去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考虑我们之间的问题。一开始,我觉得我这辈子没救了,就让它烂下去吧,不要再连累你。后来,后来我自驾经过甘南,那天下了暴雨,山上的黄泥路一泡就软,我的车出了点故障。大山里没有信号,我被困在山沟里两天两夜,面对死亡,我一下子就想通了——我想跟你在一起,一滩烂泥又如何,我可以把自己烧成一块砖。”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过。我去过你单位好几次,看着你背着包进进出出,跟同事们有说有笑,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所以不敢贸然打扰你……我只能等你来找我。”
“如果我一直不找你呢?”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能更烂了。”
“你真消极。”
“我已经决定改了,真的,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他目光灼灼,“小严,我长你12岁,对这份感情的投入注定不如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能给你的,都将毫无保留,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严静沉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眼泪却流淌不止,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像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珍宝,“你有没有受伤啊?”
“轻微的脑震荡,几天就好了。”
“以后不准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有,不管去哪儿,都要跟我报备。”
“好,我保证——”沈行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有名分了,“你这是答应了?”
“哼,我早就答应了!”
他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我以为你生气反悔。”
“反悔什么呀你个混蛋!你根本不懂我!”积压多年的委屈忽然泛滥成灾,骄傲的严大小姐瞬间泣不成声,“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怎么可能反悔?!不管你心里有多少顾虑,有多纠结,只要你肯向我走一步,我死都不会后退的!”
“我知道错了,小严,从今往后,换我走向你,我们一起往前走好不好?别哭了,乖,我要心疼死了……”
“都怪你,你先哭的!”
“好好好,怪我。”
“你好狠的心啊,竟然说要绕着我走,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
越哭越凶,还翻旧账,好难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