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六点不到,严静沉关掉手机闹钟,躺在地上观赏雪白的天花板,小脾气姗姗来迟——
昨夜她算是主动到不要脸的程度了,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姓沈的扫兴的本事比她强太多,害她孤零零睡一宿衣帽间。
想不明白,干脆爬起来去洗漱。
严静沉刷着牙又参观了一遍男朋友的卧室,最后走进最里侧的小隔间里。
这是一间书房,面积不大,实木书桌居中,四周墙壁全部改装成书架,可惜空空荡荡,只有书桌后方的那几格柜子里摆了书。
严静沉走过去翻看,是航空英语、育儿书籍之类。
视线左移,上下几排竟然都是陈旧的音乐专辑,陈慧娴、梅艳芳、罗文、Beyond、张国荣、黎明……香港乐坛的天王天后们跨越时空,在此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热闹之中,严静沉一眼看中陈慧娴的回归之作《归来吧》,她咬住牙刷,一手抵着相邻的专辑,小心地将那张专辑抽出来。环顾四周,果然在书桌一角找到唱片机。取出光碟放进唱片机,听一首《胡思乱想》,轻松甜蜜,好合心意。
没过多久,从外面传来敲门声。
严静沉连忙漱了口去开门,来人果然是沈行远,他穿一身同款居家服。
记着夜里发生的事,严静沉态度冷淡:“早。”
沈行远一愣,怎么一觉睡醒,对他连称呼都省了?但是看见镯子还戴在她腕间,他立即放宽了心,不解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防止迟到。”
“昨晚发消息给我,想说什么?”
“房间太亮了,睡不着。”
“关窗帘了吗?”
“关了,没用。”
沈行远脑袋伸进门里打量,心里纳闷,这也不亮啊,怎么会睡不着?
严静沉淡定地解释:“我从小就这样,有一点光线都睡不着。”
“你一晚没睡?”沈行远心疼不已。
“睡了。”严静沉后退几步,亮出衣帽间里她的“杰作”,“这里面够黑,伸手不见五指。”
看她得意的样子,仿佛打地铺是什么好事。
沈行远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找了我,又不说清楚?”
“你说睡了,就不打扰你呗。”
“打扰?是谁一直闹着要过来,现在来了,跟我假客气?”沈行远不知她别扭的情绪,只以为她刻意与自己生疏,对她心疼又无奈,他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促使她抬起头,“我带你回来是当女主人,不是当客人。”
严静沉故作单纯地眨眨眼,“谁家女主人跟男主人分房睡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行远要是还看不出她为何别扭,一把年纪算白活。
只不过这件事谈起来实在让人脸红心跳。
沈行远咳了一声,十分“老成”“稳重”地说:“这种事讲究两厢情愿、水到渠成,你不要刻意去纠结,给自己添堵。”
“所以——你跟我交往不情不愿?”
“我没有。”
“我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
“我懂了……”
“你懂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自从你强势闯入我的世界,霸占我的心房后,我是如何挨过一个个孤独而漫长的夜晚,“我是怕你晚上睡不好,耽误上班,你想哪去了?”
严静沉满脸通红:“……真的?”
“假的。”
“嘿嘿,那你先做好准备,等我哪天早点下班,来找你。”
沈行远乐不可支,女朋友好贴心,还没开始收公粮,已经学会提前通知。
住在一起的第一顿早餐,沈行远做得手忙脚乱。
大小姐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他煮面条,活像突击视察工作的领导,“没想到您还会做饭,好贤惠哦。”
“贤惠”的沈先生至少半年没摸过厨具,心虚不已:“你想多了,我现在只会熬粥、煮面、下饺子。”
“那您平时吃什么?”
“请了个做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我回来的话会通知她过来。”
“好吧。”高估你了。
沈行远虽然手生,但基础还在,一锅番茄鸡蛋面煮得鲜香味美,严静沉埋头吃了两大碗。
吃完早饭,便要出门了。
严静沉回房换衣服,沈行远给她收拾随身物品,几件手工艺品装进礼品袋,还有空余,他又往里放了两盒糕点,一瓶鲜牛奶。
有种送孩子去寄宿学校的滑稽感。
两分钟后,小姑娘提着一袋脏衣服“噔噔噔”跑下来楼梯,沈行远一看,更觉好笑——
她穿了一身宽大厚实的运动装,过冬似的。
沈行远问:“你不热吗?”
“热。”严静沉指了指自己的胸部,小声道,“但是我没穿内衣,不能穿太薄的衣服。”
“有嘴非要当哑巴,活该。”家里的洗衣房,洗涤烘干一条龙服务,就算需要熨烫,他也可以包揽,昨晚但凡严大小姐肯开口,今晨不会出现这种窘迫局面。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小严,只要是你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打扰。”
“知道啦——”严静沉走过去搂一搂他的腰,岔开话题,“我东西都装好了么?”
沈行远颔首,昨夜临时起意带她回来,确实是他准备不足,照顾不周,不必怪她拘谨,“我先送你回家换衣服,再去单位?”
“废话,我怎么可能穿这身去上班?”严静沉转身跑去开门,“搞快点,真的要迟到了。”
沈行远拎包追上去,衣摆带起一阵风。
柳城的雨季到了。
天气比孩童顽皮,中午雷雨交加,歇几个钟头,傍晚又落起来,搅乱无数归家之人的心绪。
沈屹峤却满心欢喜,小小的身子陷进座椅里,玩手机游戏,时不时腾出手吃点零食,好不惬意。他才不想早早回家,在父亲的监督下写作业。
沈行远从后视镜里看见孩子放纵的姿态,无奈得直摇头。
但他没有出言责怪,而是同往常一样,耐心地跟他聊天,了解他的生活近况。
乔灵二胎进入待产期,全家人严阵以待,日夜围着她转,沈屹峤素来沉默寡言,在这种时期,免不得遭到长辈忽视,沈行远便问他是否愿意暂时搬来与自己同住。
沈屹峤想了想,摇头说:“生妹妹好辛苦的,我要陪妈妈一起!”
养儿如此,夫复何求,沈行远一脸感动地想。
这时,他接到了好友卫风的电话。
卫老板严肃得有些反常,支吾半天,憋出一句:“老婆你来说!”
沈行远疑惑:“你们两个干嘛呢?”
周素筠于是抢过手机,笑问:“行远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是。”沈行远诧异道,“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敢问?”卫风闻言当场跳脚,“你的小迷妹,那个谁,奇奇,刚才突然给我发微信,问我知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害她失恋,还要求订包厢,说你脱单请吃饭,她们要好好敲你一顿。沈行远,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太过分了吧?”
沈行远却“啧”了一声,嫌弃道:“怎么不选个好点的地方……”
卫风怒骂:“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周素筠推开他,掰正跑偏的话题,“对方是谁,是不是严小姐?”
沈行远开怀一笑:“嗯!”
卫风:“老牛吃嫩草,好厚的脸皮!”
“给我闭嘴!”周素筠吼了他一嗓子,转头对电话另一边的沈行远假令辞色,“既然定下来了,把人带来给我们看看啊!”
“她工作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周素筠坚持己见,“工作再忙,吃饭的时间总有吧?”
沈行远只好答应下来:“好,我会转达给她。”
挂断电话,沈屹峤凑到前面来问:“爸爸,卫叔叔找你做什么?”
沈行远柔声说:“爸爸遇到了很喜欢的人,想跟她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你卫叔叔和周阿姨想见见她。”
小孩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当然明白这段话的含义——他的生活中将再度涌入一批奇怪的陌生人,这些人会像“叔叔”“爷爷”“奶奶”甚至是未曾谋面的“妹妹”占据母亲的生活重心一样占据父亲的生命,而他最终沦为无人在意的透明角色。
又或许他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所以就算他表示反对,母亲和父亲还是坚定地奔着各自的新家庭而去。
“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沈屹峤问。
“当然会啊。”沈行远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爸爸以后跟谁一起生活,你都是我儿子,知不知道?”
沈屹峤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知道了。”
回到云港,暴雨仍然未歇。
沈行远车还没停稳,小孩儿就迫不及待推门跳下车,冒着雨跑进别墅里,脑袋上满是水珠。
餐厅里,保姆李阿姨正布菜,满室飘香,沈屹峤走过去向她问好。
“峤峤你好,好久不见,你又长高啦!”李阿姨慈善地摸摸他的脑袋,一手雨水,“淋着雨了吧,你坐着,我去给盛碗汤。”
“好!”沈屹峤脱下书包,乖乖坐下来。
不一会儿,李阿姨从厨房端出来半碗香浓的热鸡汤,“汤里放了姜丝,喝一点驱驱寒。”
“谢谢阿姨。”沈屹峤双手捧起碗,吹着气小口啜饮。
“不客气。你爸爸呢?”
“还在后面。”
李阿姨看向窗外,外面大雨滂沱,花园角落里种的几株腊梅树在雨中摇晃着,叶片绿得发亮。
沈机长还坐在车里。
几分钟前,沈行远停好车,发消息给严静沉,问她是否已下班。
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不少员工留在单位加班,严静沉亦留了下来,坐在工位上做压力容器操作证模拟考试打发时间。
沈行远得知,一通电话敲过去:“我在你包里放了伞,找出来用,速度回家。”
严静沉打开挎包,果真翻出一把轻巧的三折伞,“您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早上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
“还好有您,不然今天又要变成落汤鸡。”
“从来不运动,身体素质差得不行,你还敢淋雨?”
“哪敢呀,我这不还在单位赖着么?”严静沉笑得无赖,“诶,做完了,让我先看看成绩……”
沈行远于是推开门下车,进别墅,跟李阿姨打了招呼,摸一摸沈屹峤的脑袋,走到客厅坐下,打开电视新闻,继续“陪”女朋友算测试得分。
过了一会儿,听见她叹气:“哎,不合格,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再做一遍好了……”
沈行远立即开口:“回家再做。”
严静沉:“遵命!”
严静沉的住处离单位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一路上,雨珠敲打伞面嘈杂作响。
电话另一端,李阿姨张罗着开饭,碗筷碰撞出清脆响声。
两个世界被强行凑到一起,竟然还算和谐。
严静沉收了伞,走进楼里,取下一边耳机,对沈行远道:“我到家了。”
沈行远叮嘱:“先洗个热水澡,好好吃饭,早点休息。”
“知道啦,你好啰嗦。”严静沉狡黠道,“我听见沈屹峤喊你了,快去吃饭吧,要以身作则懂不懂?”
沈行远看了看餐厅,李阿姨进进出出地端盘子,沈屹峤望着菜肴流口水,没人顾及他,他于是压低声音对严静沉道:“小严,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一直觉得很失职。”
“我又不是小孩儿,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我知道你独立,但我不会因为你的独立而忘记我要照顾你的责任。”
严静沉惊讶地微微张嘴,心跳乱了节奏,有花儿在心中盛开,往外铺满整个湿漉漉的世界。
忽然开始想念他温暖干燥的怀抱。
严静沉:“我感受到了。”
“什么?”
“你的照顾呀。”严静沉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伞,甩掉水珠,“一个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帮我准备雨伞的男朋友,好贴心。”
“你又调侃我?”沈先生害臊。
“哪有,我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