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烬溟死在了她二十岁的生辰那日,死在了传闻中她该死的那一日。
那日瑶族偷袭,屠了神妖交界处的村庄。
瑶族善毒,刹羽之毒几乎覆灭了凤灵族陆续赶来的驻军,待木烬溟只身赶到时,百里之内除去瑶族已再无旁人,村庄之内火势猛烈,焦黑的房屋几近坍塌,凤灵族人的尸身四散在街头巷尾。
直到利箭划破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木烬溟才发现自己早已被瑶族的妖军包围,带着刹羽毒的箭簇如雨般向着自己射来。
“小将军,闭眼。”
眼看着利箭即将射穿她的胸口,温润的声音凭空响起,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的覆在了她的眉眼指尖,刹那间,木烬溟便被那手掌的主人紧紧地拢在了怀中。
一声闷哼传入木烬溟的耳中,随之而来的是金属刺入骨肉的声响,血腥味伴随着那人周身熟悉的薄荷气息一同涌入了她的鼻尖。
“玄瀛……”
木烬溟低唤一声,这世间除了玄瀛再无旁人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这样重的血腥味——
又想起原本那即将射穿骨肉的的箭雨,木烬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颤抖着抬起手,慌乱的抓住了玄瀛的手腕,指尖顺着他的手臂摸索,却在触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箭羽时骤然僵住。
那些浸透妖毒的箭镞,如同生了根般,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血肉。
随着玄瀛踉跄一步,原本在她眉眼间的手掌骤然滑落,额间那枚绯红的凤印赫然显于木烬溟眼前。
灾星成年之时便是凤子身殒之日……
那预言果然没错,终是自己害了他!
“帝君有命,凤子玄瀛自愿赴死献祭灾厄,神妖之战乃是无中生有,造谣者,杀。”
浑厚的女声在凤阙门前如雷声响起。
木烬溟嗤笑一声,笑意还未退去胸口已被利剑从背后贯穿。
那个自身月华的男人似乎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唇角边满是笑意……
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世界再无灾厄。
——
“吾允他,许你重生。”
黑暗之中清冷的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木烬溟兀然睁开双眼,迅速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在她转身之际,炽热的吐息挟着火焰的余温掠过她的面颊,灼得她无法呼吸,一双澄黄的兽目正与自己怒目而视。
“在发什么呆?”
调笑的男声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仅仅一瞬,木烬溟的腰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钩住,她稳稳地落入了男人的怀中,男人抱着她跃出了百米开外,才小心地将她放在地上。
“玄瀛?”
木烬溟不自觉地轻唤一声,男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和雏菊气息包裹着她,和那时的玄瀛一模一样。
散落的墨发间,锋利如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肆意自由的笑意,唯独那双眼睛……赤红如火,就和那开遍忘川的彼岸花一般红得妖异。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他光洁如璧的额间——
木烬溟抬起的手被握住,那双赤色的眼眸在她的眉眼间流转,随着一声轻笑,男子微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她的眉心,
“小公主,孤便是玄瀛。”
玄瀛温柔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试探似的疏离,似乎与她并不相熟的样子。
木烬溟只觉得眉心在玄瀛的碰触下突然剧烈灼烧起来,一股炽热的气息在她体内肆意游走。
低头看着掌心中闪烁晃动的红色灵力,不禁嗤笑一声,若非她天生没有灵力,前世她又怎么会惨死在母亲的诏令之下。
只是,这绯红色的灵力分明就是玄瀛的朱雀之力。
她木然的抬起头,却看见玄瀛正看着她掌心的红色出神,他的眼底竟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巨大的虎啸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木烬溟的思绪,她站在玄瀛身旁,谨慎地盯着远处地密林。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密集的树丛突然向两侧倾倒,巨物从林间走出,厚重的爪子在地面上踩出了一个个深坑。
“小心。”
玄瀛的声音严肃了几分,上前一步将木烬溟挡在了身后,手指翻覆间原本在食指上的墨玉戒指便化为了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缠绕着暗红色图腾,在日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芒。
木烬溟这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地巨兽,它的外貌与老虎一般,却是比寻常虎兽要大上三倍有余,身上覆盖着五彩的斑纹,青、赤、白、玄、黄五色顺着毛流涡旋,恰似五行相生之序。
长长的尾巴高高扬起,颈间的鬃毛已然炸开呈扇形,依稀可以看见一根已经扎入皮肉的锁链。
“驺吾兽发狂了。” 木烬溟小声的念叨着,她曾经在古书中读到过,只是,它本该是上古仁兽…
驺吾兽再次低吼一声,一股灼热的气息从毛发间喷涌而出,高扬的尾巴末端聚集出一个硕大的火球,直直的向着他们二人投来,炙烈的火焰在瞬间席卷而来。
木烬溟只觉得眼前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炽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即便远在百米之外,她也感到皮肤被灼得生疼。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的视线因为突然而至的高温变得模糊起来,头也开始一阵阵眩晕。
“小公主,离远些。”
玄瀛侧头轻声对木烬溟道,手中紧握的长剑展开一道结界,挡在两人面前,转头看向她的赤眸中闪过决然之色。
木烬溟怔怔地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似乎在一瞬间她又见到了那个前世那个一身血衣为自己挡下箭雨的男子……
眼底覆上了深深的哀伤,没有听从玄瀛的话远离,而是迈开步子就要走出结界。
她不会再让玄瀛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定—“
木烬溟快要走出结界的瞬间,她的脚步被玄瀛定住了。
轰隆一声,火球撞击在结界上,爆裂的火焰四散飞溅,热浪扑面而来,木烬溟甚至能感受到发丝被高温灼烧的焦味。
随着远处驺吾兽的一声咆哮,火球再次如落石般撞击在结界之上,轰鸣之声如雷鸣一般震天动地。
木烬溟看着二人眼前的结界,在驺吾兽猛烈的攻击下已经产生了些许裂纹,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破裂。
“你不要命了!一旦这结界破裂,就连你都逃不出去!”
木烬溟的声音中满是怒意,看向玄瀛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只要她能够出去,虽然无法制止驺吾兽,但她一定可以引开驺吾兽的注意,给玄瀛留下一分生机。
玄瀛持剑的手微颤了一下,额间的汗水滚落而下,眼底的犹豫在触及到木烬溟眼底的哀伤时化为了一声轻叹:
“小公主,离孤近一些。”
玄瀛咬破左手食指的指尖,灵力运转间溢出的血丝便化为了一条赤红色的灵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这灵蛇能够打开世间一切锁扣。” 玄瀛的声音异常冷静,食指轻轻一挥,那条小蛇便如同丝线般缠上了木烬溟的锁骨处,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锁扣?木烬溟突然想起方才在驺吾颈间看见的那条闪着暗紫色光芒的锁链。
“星河如冰,冻结万物。”
玄瀛阖目聚气,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因为强制冰水之术的原因,原本有血色的指甲变得有些发白。
赤瞳睁开的瞬间,剑尖直指驺吾的方向。周围的温度骤降,无数的冰晶凭空出现,在空中闪烁如星河,瞬间压制住了驺吾的火焰。
木烬溟只觉得呼吸间的灼热感逐渐消散,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一切在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凝神计算着到驺吾兽的距离,她的时间并不多。玄瀛的朱雀之力乃是至阳之力,即便他强用冰水之术,勉强压下驺吾的火焰,最多也只得片刻的世间。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的离开了玄瀛,向着驺吾兽的方向跑去,每一步都踩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玄瀛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紧紧的跟随着木烬溟的身影,赤瞳中满是担忧。
驺吾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木烬溟知道她已经离得很近了,她越发得谨慎起来,但脚下得步伐却没有减慢半分。
唰——
凌厉的风声中,驺吾的长尾如同一条巨鞭,朝着木烬溟的面门狠狠甩来。即便没有火焰的灼热加持,但那长尾带起的劲风依旧令人心惊。若是被这一击击中,她恐怕再也无法站起。
木烬溟眯起眼眸,计算好了长尾的轨迹。在长尾即将击中时,她猛地撑住一旁的树干,借力一个侧跳,身形如同灵巧的燕雀,轻盈地跃过了那致命的长尾。
落地的一瞬,木烬溟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驺吾鬃毛直立,如同钢针般根根分明。血盆大口中獠牙尖锐,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瞳孔中布满了血丝,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驺吾见长尾未能伤到木烬溟,低吼一声,声音中满是愤怒。猛地蹬地,四爪扬起大片尘土,庞大的身躯宛如奔腾的山岳,咆哮着朝木烬溟冲来。
木烬溟看着那猛兽朝自己狂奔而来,深吸一口气,迎着驺吾的方向加速跑去。
就在驺吾的前爪即将拍中木烬溟的瞬间,她双膝猛然跪地,腰肢后压,灵巧地从驺吾的身下滑了过去。驺吾鬃毛如钢针般掠过她的面颊,留下几道细小的划痕。
就在这一瞬,木烬溟身上的灵蛇迅速从她的锁骨处游出,钻进了束缚住驺吾的锁链之中。赤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包裹住了驺吾颈间的锁链。
喀哒——
一声清脆的响动,锁链应声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刹那间,天地之间仿佛陷入了寂静,驺吾的动作骤然停滞,它的瞳孔中的血丝逐渐褪去,身体重重的瘫倒在了地上。
木烬溟走到地上的锁链旁,眯眼打量着,锁身刻着一个“缚”字,暗紫色的尖刺上还沾着驺吾的血,鲜红的血已然变成了黑色。
“这是什么?” 木烬溟疑惑着,竟不自觉地伸手想要去触摸那锁上的字。
“那是—”
玄瀛的话还未出口,木烬溟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锁链,而玄瀛的大手也在同时包裹住了她的手,他温柔的嗓音在木烬溟耳畔划过,
“共生咒。”
暗紫色的咒术在接触到木烬溟皮肤的瞬间像藤曼一般沿着血管蔓延开来,直到咒术顺着玄瀛握着她的手延伸至玄瀛体内,暗紫色的光芒才逐渐隐去。
木烬溟挣开了玄瀛的手,反转手腕,右手的腕间竟生出了一枚紫色的藤曼印记。
她上前抓过玄瀛的右臂,撩起他袖子的瞬间,相同的藤曼印记赫然显露。
木烬溟的眉头紧了一些,若是她没有记错,身负共生咒之人将会伤痛与共,生死同命……
“怎么这么不小心?”
玄瀛的指尖触碰到她被驺吾兽划破的面颊,木烬溟抬眼看向他,在他面颊上同样的位置划痕清晰可见,随着他指尖抚过自己的伤痕,他面上的伤痕也逐渐愈合…
赤色的眼眸中微微带笑,他似乎对那藤曼印记和共生咒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