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元宵佳节，洛陵市老城区的旧古城内大大小小的青石板街道都挂满了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灯笼。本就不宽敞的街道，两边沿街早早地被节日气氛浓郁的各色小摊车占满。虽然还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已有不少的男女老少三两成群地逛庙会，其中情侣更是不在少数。
站在街角的顾知北眼红地看见棉花糖车摊前那许多情侣相互甜蜜投喂，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手里刚买的煎饼来宣泄心中不满。
原本她也应当是这个棉花糖甜蜜队伍中的一员，但十分钟前才回她电话说自己起晚了的江栩然完完全全熄灭了她最后的希望。而且按照江栩然早起收拾的速度，恐怕她还得在这里等上个把小时。
一想到这里，顾知北又气不过，再次狼吞虎咽了一大口煎饼。不过她完全想不到会有人将自己这幅气愤的样子尽收眼底。
“顾医生真是好胃口，一大早起来就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居然还吃出一副啃大鸡腿的样子，你就不怕噎着？”
顾知北循声看过去，发现是棉花糖小摊旁一位举着刚出炉的白色棉花糖的年轻男子。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精致的眉眼透出股职场精英的傲气，一身白色商务西装显得和庙会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
“这位少爷你认错人了吧？我们见过吗？”反正对方开口就不留情面，顾知北也不打算用什么礼貌的态度。而且，她是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讨人厌的精明商人嘴脸。
那位主动搭话的年轻男子面对她这副冷漠得近乎无情的态度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走近，然后跟从顾知北身后走过来的另外一人打招呼：“秦壹，你去那边买了什么？”
顾知北回头果然看见她那位科室的主任秦壹提着两个煎饼果子从她刚买完煎饼的那家小摊走过来。同时，秦壹还跟她短暂对视了一眼。
“顾知北？”秦壹似是沉思了半秒，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你老家是洛陵的，跟阿言是老乡。”
“阿言？”顾知北顺着秦壹手指的方向将目光又移回那位刚刚主动搭讪的西装男身上。
没想到西装男主动朝她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怀好意，“顾医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年前还见过一面呢。不过再认识一下也可以，我叫宋靳言。”
一些早就沉在记忆海底的碎片忽然浮现到水面之上。
顾知北想起来几个模模糊糊的场景：白色的门框、传出窸窣声响的细缝、以及缝隙里正在接吻的两人。那是她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尴尬时刻。
“原来是你……”顾知北随后想起来这位宋靳言似乎还是江栩然传闻中的那位前男友。
宋靳言立即对她微微一笑，“想起来了？之前我还刻意留下名片希望顾医生能联系我，但等了顾医生大半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我来找顾医生。”
“额，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吧。”顾知北扭头到旁边，故意不看宋靳言，只是默默吃着手里剩下的煎饼。
“哦？”宋靳言刻意凑到她耳畔附近低声说，“难道说你也不想知道我跟江栩然之间的关系么？或者说我们曾经的关系？”
虽然顾知北猜到他要踩雷，但是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地爆破。
“不想。”顾知北假笑着拒绝对方，简单跟秦壹打了个招呼后转身准备火速逃离现场。
在她往前刚挪出一小步的时候，宋靳言直接抓住了她的小臂。
“干什么？”顾知北警惕性皱眉，目光甚至越过面前的宋靳言，落到他身侧的秦壹身上。
没想到宋靳言直接忽略了她的提问，反而看向秦壹笑着说：“难得碰见你本科室的同事，不如请她喝杯茶，有些事情还是早点澄清比较好。”
秦壹沉默了一小会，点头同意他的提议，“顾知北，能稍微占用你一点时间吗？一杯茶的时间就够了。”
本来如果只有宋靳言自言自语的邀请，顾知北是绝对不会去的。但是她那从不参加社交活动的顶头上司难得开金口，顾知北也不太好直接拒绝驳了对方面子。更何况距离和李奕涵她们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江栩然又起晚了，顾知北确实得找个地方消磨会时间。
“行吧。”顾知北妥协的同时挣脱了宋靳言的手。
“那我来带路。”宋靳言转身往前走的时候刻意回头盯了一眼她，“你可别半路逃跑呢。”
“哼，看不起谁呢。”顾知北干脆跟他并排走在前面。
没走几步路的工夫，他们在一扇大开的雕花木门前停下脚步。顾知北抬头看了一眼这家店铺的横木招牌，似乎是用大毛笔书写的草书“茶楼”两字，剩下的装饰跟店内的倒是极其相配，都十分典雅古朴。看样子应当是有点年头的老店，倒是符合宋靳言那种商务精英的气质。
宋靳言只是跟柜台后的老板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就有一位年轻服务生直接将他们带到楼上临江窗边有竹编屏风围住的雅座。甚至不用他们开口点单，立即就端上了一壶格外清香的花茶，外带好些颜色各异的茶点。
“请慢用。”宋靳言提壶给顾知北倒了一小杯花茶。
顾知北也真不客气，刚巧她吃完干巴巴的煎饼噎得慌，一口就喝完了那杯茶水。
“再添点？”宋靳言又提壶给她倒水。
顾知北也真凑上去用杯子接住，喝完这一杯开口直奔主题：“你想澄清什么？”
“两件事。”宋靳言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随后又缩回其中一根，“第一件事是关于之前你在医院看到的那件事……”
没等他说完，顾知北马上矢口否认：“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别随口污蔑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宋靳言转了转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和秦壹早就在国外领证了，只是并没有在国内公开而已。所以顾医生看见也没关系，但是希望顾医生别到处乱传扬就行。”
“你放心，我从来就不是爱八卦的人。”顾知北撇撇嘴，然后追问，“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啊？”
没想到这次回答她的竟然是秦壹。
“第二件事是阿言从来没有跟江栩然在一起过，即便他们对外承认过，但那只是江栩然母亲跟阿言母亲谈好的合作。因为只有那样阿言才能在学校摆脱流言的骚扰，而江栩然也才能彻底堵住那些爆料营销号的嘴从而得以重返国家队。”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顾知北很认真地看着对面那两人，“其实真相如何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很相信她。”
“是啊，毕竟是暴雨天还追着你出去，又因为你一度抑郁到割……”宋靳言没说完的话终止于秦壹的一瞥。
再度被踩到雷区的顾知北已经完全没有好心情继续听这些废话了。
“不管过去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知道我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未来的事情就不用二位操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顾知北刻意将目光移向宋靳言，“既然之前都是合作，现在合作早就结束了，大家就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吧。最后，顺便感谢你请我喝的这两杯花茶，味道很不错。”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下楼。
出了茶楼，顾知北闷头一直走到庙会街口才停住脚步。旁边摆摊的那位大叔热情地凑上前来极力给她推销网红热销的玩偶头套。本就心烦意乱的顾知北被推销的吆喝吵得更烦了，也没多想就豪爽掏钱拿走大叔递过来的两个粉红猪头套。她双手刚抱紧头套的刹那，听到有人在高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顾知北。”
温柔又熟悉的声线从街口对面的人行道传来。
顾知北抬头，刚好和马路对面与她迎面站立的江栩然四目相对。
她今天穿搭得格外文艺，焦糖色的休闲毛衣搭着深蓝的牛仔长裙，一贯披散的黑色长发上多了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双手拎着一个白色的手提小包自然地垂放在身前。如平常一般略施淡妆的脸上绽放春风般的温暖笑容，溢满柔情的盈盈笑眼在豆粉色眼影的加持下显得更加温柔。
对视不过几秒的工夫，街口人行横道就亮起了绿灯。
江栩然一路小跑着朝顾知北奔去，亮黑色的小皮鞋在水泥路上踩得哒哒作响。
在绿灯进入倒数的时候，江栩然已经停在顾知北和面对面交谈的距离上。
“你等了很久吗？”江栩然说话的语音很明显带着一股微微的喘息。
“都跑出汗了。”顾知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纸巾轻柔地替她擦着额头的汗，“干嘛那么着急，都说了我会等你，叫你慢慢过来嘛。”
“我怕你等得太着急，而且咱们今天还得去你家吃饭，要是我到得太晚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江栩然乖乖站好任顾知北给自己擦汗，同时视线下移瞥见她怀里抱着的两个粉红猪头套，“给我的么？”
“给别人的。”顾知北喜欢逗她吃醋，“一个小妹妹。”
果不其然江栩然有点生气地嘟嘴，“哦……是你家亲戚的小孩吗？”
顾知北故作神秘地摇头，“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妹妹。”
江栩然更不开心了，但她嘴上偏偏不说，“那位妹妹在哪里？我们该去桥头那边跟奕涵她们汇合了。”
“好呢，小妹妹。”顾知北也没给她摘下贝雷帽，直接把一个粉红猪头套戴在她头上。紧接着把另外一个戴在自己头上。
江栩然轻轻拍了一下顾知北的手臂，生气的脸上没有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我是姐姐！”
“好的呢，姐姐大人。”顾知北假装用自己的猪头去撞江栩然头上那个猪头头套，但实际上借机浅浅偷亲了她。
虽然每次见面都会有这么一次见面礼，但是江栩然的脸颊还是浮上淡淡害羞的红晕。为了让顾知北不盯着她红红的脸颊看，江栩然赶紧找了个借口拉着她匆匆赶路：“听说今年桥头那边好多人放花灯的，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好～”顾知北任由她拉着自己急匆匆扒开人群往桥头方向挤过去。
离桥头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江栩然和顾知北就不得不停下匆忙的脚步。因为她们压根就挤不过去面前那堵人头攒动的人墙。虽然江栩然每年都会跟着家人朋友一起来逛庙会，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从小小的古桥头一直排到了她们所在的街角口。由此也可见，今年突然冒出来的河边花灯项目有多么火爆。
“诶，那是不是周雨？”站到高处台阶上的顾知北遥遥看见周雨在石桥边依靠着桥头石栏站着。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顾知北在她身旁并没有看见李奕涵的身影。
“哪里？”江栩然抓住她的手，贴身站到她的位置，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可惜周雨忽然转身背对着她们所在的方位。江栩然刚巧跟她错过，所以没有能从人群中发现周雨。
“你又骗我，顾知北。”江栩然回头找顾知北算账。
然而周雨所在的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骚乱。人群嚷叫的慌乱之中响起一声沉闷的“噗通”声，桥头岸边似乎飞溅起水花。岸边的男男女女慌忙躲闪。
“有人落水啦！”
话音未落，又是接连噗通几声，好几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接连跳入水中。在岸边人忽高忽低的惊呼声中，一位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被救了上来。紧接着古城区域的安保人员迅速布控疏散岸边的人群。
“各位游客朋友们，由于突发紧急事件，所以本次庙会的花灯活动取消啦，请各位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有序离场，感谢大家的配合……”河桥岸边有位民警用扩音器配合着同事们的行动一起疏散岸边如潮水般的人群。
站在路边门户台阶上的顾知北和江栩然也因为这股退潮人流暂时无法挤回原来的位置。
不知道来势汹汹的人堆里是谁的手肘不小心推到了江栩然的前腰，让她更贴紧了顾知北一些，甚至主动转身抓住她的衣服，“现在怎么办？”
顾知北无奈摊手，有点后悔走到这个窄窄的台阶上，只能护住她安慰说：“没办法，先等一会儿吧。”
常言道福祸相倚。就在顾知北她们被暂时困住的时候，李奕涵居然从她们面前路过，并且一眼就看见了她们。
“下来吧，这里人很多可不是几分钟能等得到尽头的。”李奕涵暂时停驻，给她们留下勉强能挤进来的缝隙。
“谢啦。”顾知北护着江栩然回归这条向外走的人潮。
三个人顺着人流而行，一直走到宽阔的地方才在街边停下来。又没过几分钟的工夫，顾知北看见周雨也从人群集散处走出来，高声喊着朝她招手示意。原本若有所思的周雨露出笑容热情地回应了她的招手，慢慢从来来往往的人流里插缝走过来。
“我们去哪里逛？”周雨开口的同时目光扫过眼前这三人。
“今年摊子这么多，随便从哪里逛起都可以。”顾知北随口回答。
“那边好像有个卖棉花糖的，我想吃。”江栩然扯着顾知北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我们去买吧。”李奕涵主动走在前面带路。
许多年轻人和小孩围着做棉花糖的小车，她们只能站在外围等了会。好不容易趁着走出几个人有了空位，点餐时那忙得不可开交的摊主告诉她们前面还有几单，所以还得等几分钟。本来就不喜欢吃甜食的顾知北等得百无聊赖，无意间侧头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卖饰品的小摊。
“我去那边逛逛。”顾知北指着饰品小摊那边跟江栩然说。
江栩然却以为她想去饰品小摊旁边那个玩套圈的商摊，便点头同意：“别跑太远哦。”
“知道了。”顾知北说完兴致冲冲往饰品摊位走。
不大的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几乎都是很便宜的廉价货。一眼扫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商品能吸引顾知北的目光，直到她在最角落的红色塑料框里发现了好几年前流行的悲伤蛙的钥匙扣。这让她想起来当年自己跟江栩然一起换的悲伤蛙情侣头像。
“老板这个多少钱？”顾知北拿起一对钥匙扣问摊主。
“十块钱一个，一共二十。”摊主说完直接递过收款的二维码。
顾知北扫码付完款，将钥匙扣先藏到自己口袋里，准备晚一点再给江栩然。转身回去的时候，她一抬头碰上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李奕涵。
“你吓死我了。”顾知北轻拍自己心跳得很急的胸口。
李奕涵微侧头用余光确认棉花糖车摊旁那两人没有往这边看后才对顾知北吐露真言：“其实……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顾知北问。
李奕涵偷偷摸摸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礼品盒，面朝顾知北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玫瑰发卡，雕琢精致的粉色玫瑰花似乎点缀着细细的碎钻，纯银的茎干将玫瑰的粉色衬托得格外娇嫩。
“眼光不错嘛，想送给周雨？”顾知北说着将目光越过她，偷偷看了眼正跟江栩然亲密说笑的周雨。
“嗯。”李奕涵点头，脸颊泛起些许羞涩的红晕，“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送给她。但是又害怕是不是不合适。”
顾知北连忙鼓励她：“哪有什么不合适？明明合适得不得了。”她记得周雨头上那个灿金色的发卡有些发旧了。
“那就好。”李奕涵松了口气，但忧愁立刻又爬上了她的脸庞。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眼光？”顾知北问。
李奕涵摇头，凑近压低声音跟她解释：“我本来是想晚点在放完花灯的河边跟周雨告白的，但是现在那边不能去了，所以有点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跟她告白了。”
“你还挺浪漫的嘛。”顾知北用八卦的小眼神盯着她，“换到每年都有的猜灯谜的那条长街怎么样？那一排形状色彩各不相同的灯笼晚上亮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李奕涵面色犹豫，吞吞吐吐说出自己的担心，“但是那里晚上人都很多，我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事情，而且那样也会让周雨难堪。”
顾知北正要跟她建议下一个地方，忽然眼尖地发现江栩然跟周雨各自拿着一个大大的棉花糖朝她们走过来，立刻转换笑脸跟那两人打招呼。顺便用这个方式提醒李奕涵注意身后的情况。
“你们逛好了吗？”江栩然边问边把手里的棉花糖伸到顾知北嘴边喂她。
顾知北咬得满嘴都是糖丝，边吃边点头回答：“嗯……”
“去套圈吗？”周雨难得提议。
“去啊。”顾知北必然捧场。因为她套圈的技术曾经是一等一的好。
一行人走去旁边的套圈小摊的几步路上，顾知北刻意落于江栩然身后一点，几乎差不多跟李奕涵并肩。
“邶山观景台，今晚能看见一场难得的烟花，或许是个告白的好地方。”
顾知北压低声音跟李奕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