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杨候月站在这片余晖之下,脸色乌青,怒视着眼前笑嘻嘻的他。
“…你叫谁小猴子?”她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抵触。
“你啊!峰主不是这么叫你的吗?”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乌青的脸色。
“我叫杨幽,字候月。”
杨候月有些不满他的轻佻,但还是礼貌回道。
“哇你还有字啊!”他夸张的叫起来。
“这有何稀奇?”她觉得这人真是没话找话。
“那证明你娘一定很爱你咯,不像我,连字也没有。”他嘴上虽这么说,神色却轻松自在,丝毫不见半点伤心之意。
杨候月闻言眼眸中光影流转,并不搭腔。
“说什么呢你俩!” 齐玉突然直挺挺从后面冒出来。
“我说我没有字,你帮忙取一个啊?”他微嘲一声。
“你为啥没有字啊?”他诡异地看着何去非。
“我娘懒得取,她说我有名儿就得烧高香了。”当事人耸耸肩,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是齐玉第一次沉默。
“怪不得你名字这么随便,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那不可能,我娘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就跳楼的人,绝对不会找个人给她添堵的,陪葬还差不多。”
“仿佛看到了我的老年生活…”齐玉感叹道。何去非想起好不容易撬开杨候月的嘴,又被这厮打断了,于是开始赶人。
“你没事儿就赶紧走人,别打扰我清修。”他一边摆着手,一边嘴里念着‘去去去’。
“还清修,验灵根了吗你?”齐玉正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却被打断施法。
“你回去吧,我要带他去后山。”她语气极淡。
齐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进入后山后,周身空气化作一片薄雾,裹挟着二人。
何去非有些兴奋的四处挥了挥,流动的雾气腾腾上升,被他划拉成几团,又迅速聚拢。
“这就是灵气?”
“天地万物皆有灵,这些还只是气体,未经过丹田运转,算不上真正的灵气。”
杨候月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表情复杂,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傻乐些什么,若是个杂灵根倒也罢了,到各地打打杂,也算混个日子。可若他当真有天资,又是走后门,以后在剑回峰可不好过。
“那等我到你这般修为,就可以腾云驾雾,天高任鸟飞了?”何去非冲她眨眨眼。
“…哪那么容易,你不如回炉重造,投生鸟胎,也省得修炼了。”她有时候真的挺无助的。
剑回峰中有一山,名叫灵霄。山中怪石嶙峋,杳霭流玉,云烟中搅着悠悠花香,宛如世外桃源。何去非正醉心于此境之中,突然脚底一凉。
“这什么东西?!”他一屁股摔进了泉中,踏踏实实喝了几口水,被冷得呲牙咧嘴。
只见这仙境之下的水色乌黑,吞噬了大半山景,如同一卷白画被泼了墨,连带着岸芷汀兰都被染黑。
“真恶心…”他连呸了好几口,作势要呕。
“小心些,这是怪水,作灵修之用。凡人碰了自然不好受。”
杨候月叮嘱道,欲扶他的手顿了顿,又发动灵力将他捞起来。
“那我多喝几口岂不是能增进修为?”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修仙天才。
“?”
杨候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没作理会,只在心里觉得是否要和峰主提议,在入峰时多加一道智力考核。
二人顺着黑泉走到一处灵台,石阶之上灵气愈发充沛,空中时不时传来碰撞穿梭之声。“你上去,打坐。”她指挥道。
不知为何,何去非总觉得浑身血肉一阵坠疼,越是靠近这灵台,越是剧烈。
“所谓灵根,乃是修真者体内灵气汇聚之处,就如同树根,枝叶繁茂,四通八达,吸纳天地灵气,方能化为己用。”杨候月双手食指与拇指对接,余下三指皆相扣,又将气流缓缓推开。
“照着我的做一遍。” 她看了眼他乱飞的手指。
“这也太难了,验灵根不是随便放在一块石头上就行吗?”他皱巴着一张脸。
“别浪费我时间,照做便是。”
“行行行!”何去非照着她的手势做了一遍,除了有点想打哈欠,什么也没发生。
“不对不对,你到底运没运气!”她就差手把手教学了,内心已经十分后悔答应师傅。
“我哪来的气啊?用脚气吗?”他说着就要抬起脚摆脚势来。
“…先平心静气,闭上双眼,然后慢慢感受来自周围的灵力浮动…”杨候月差点没忍住给他一脚踹进怪水里。
何去非被她温吞的嗓音吸进神海,不知不觉中闭上眼睛,神奇的是,四面八方流动的灵气不断朝他涌来。
“就是现在!”
他迅速将手势摆了一遍,只感觉指间有淡淡气流左右滚动,心中一喜,正要趁热打铁,突然胸口一痛。
他一分神,本就微弱的灵力瞬间逸散,只留下灵台上的蓝色光点。
“你果然天资不差。”杨候月一愣,夸得总有些不情不愿。
岂止是不差,毕竟一具从未修炼过的肉体凡胎,首次引气就成功的,剑回峰内门弟子中也没几个。她看此人不像老实修炼的,不如将他扔到内门里,敲打一番,也为自己解决了个麻烦。
她心里正合计着要如何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何去非揉了揉心口,缓过神来问她。
“不差是几个意思?”他隐瞒了刚才的异样。
“就是说,你有进内门的资质。”杨候月看着他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不禁心里觉得好笑,连刚才那丝嫉妒之情都没了。
他可没兴趣去内门被人压榨。“哎,一般一般。那…我现在算不算你徒弟了?”何去非突然上前一步,拉进了二人距离。
“…你当谁的徒弟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徒弟。”她背过身,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看向山中景色。
“为什么啊?”他又绕到她面前,不依不饶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她突然大声起来 ,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索性闭上了嘴。
“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肯带着我,我就去告诉峰主!” 他双臂环抱着,无赖得很。
杨候月微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他,看来自己是小瞧了这个凡人,知道这峰中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地儿,竟然打起了抱大腿的主意。
她面上不显,一副被他恐吓到了的样子,心中却另有盘算。装模作样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
“你千万别告诉她,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她用自己这辈子最真挚的眼神瞧着他。
“什么交易?”何去非得逞一笑。
“你若能让峰主允我下山一趟,我就认你这个徒弟,怎么样?” 她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下山?你下山做什么?”果然,他有些犹豫了。
“这你别管,就说能不能干吧?”
何去非掂量了一番,拍腿道。“成交!”毕竟在粪坑里和在乱葬岗里他还是分的清的,而且目前峰主对他态度不明。要是被人发现他是加塞进来的,还不知道怎么整他呢。
说干就干,二人原路返回,杨候月几乎一路抓着他走,生怕这块门令跑了。
齐蓁正要例行打坐,看见二人拉拉扯扯地跑进来,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
何去非被踹了一下,这才懒洋洋道。“峰主,你把门牌给她呗,她想下山一趟。”
“我…”她脸色一红,瞪着旁边看热闹的这人,用气音骂道:“你傻啊,谁让你这么说了!”
“候月,你这是从我这里行不通,就想投机取巧?”二人的小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峰主误会了,是我想让她下山给我淘些好吃的,好玩的。这修炼太过枯燥,找点乐子罢了。”他见杨候月满脸通红,怕她翻脸,终于挽救了一下。
“果然是孩子心性。”齐蓁这话听不出喜怒,也没说同不同意。她站起身走了两步,看着墙上的壁画不语。
何去非内心也有些打鼓,他不确定这个峰主对他究竟什么态度,也摸不清她的脾性,正想着对策,突然空中朝他飞来一个东西。
啪嗒,令牌掉在冰凉的石地上,一时二人又惊又喜,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拿去吧。”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齐蓁刚才话语中带着些笑意,这越发奇怪了,可杨候月光顾着高兴了,并未察觉到。
“多谢师傅!”她撞了下何去非的肩膀。
“多谢…峰主。”他盯着堂上之人背影,若有所思。“不知峰主名讳?”
“齐蓁。”这回真真切切笑了。
两人又从大殿门出来,“你刚才问她名字做什么?”他闻言并不准备回答,反倒催促她道。
“现在你拿到门牌了,该履行一下承诺了吧?”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
“你想怎么履行?”杨候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跟我来!”何去非邪恶地笑了下,拉着她就往练功场跑,此时夜幕已至,广场上聚集了三两弟子,正吃着晚饭,有说有笑。
“各位仙友,在下宣布个事。”他对着手中铃铛大声道。
“你哪来的扩音铃?”她被扯着又不好毁约,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又跑去告状,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师傅给我的。”他还晃了晃那铃铛。
“杨候月,都认得吧?峰主的关门弟子,现在是我师傅了!”
杨候月听着众弟子的议论声,一时无地自容,低着眼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你说完了没,说完松开。”
“大师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人是谁啊,之前怎么从没见过?”其中两位弟子看出些不对劲,大师姐一向不喜和他人纠缠,尤其是男人,平日也就和齐少主说说话,为此大家还怀疑过她是不是喜欢女人。
何去非对此一无所知,他甚是满意众人的反应,有了她这个挡箭牌,今后行事方便太多了。
“说完了。”他盯着她的发顶,一字一顿道。
杨候月一把将他推开,仓皇逃走了,她真的想砸个洞钻进去,不过为了下山一趟,也值了。
“师傅慢走啊!”这人简直没脸没皮到了一定境界。
目送她离开后,何去非笑容渐渐消失,众人也不敢上前询问,不怕得罪他,就怕得罪那位杨师姐。
他越过众人,往宿舍走去。想到今日引气之时那股奇怪的疼痛,也许跟他母亲有关。于是在床上开始打坐,模仿今日引气的手势,横竖来了七八遍,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袭来。“看来必须在灵气充沛之地才有效…”
而这后山常设了屏障,没有峰主的指令任何人都无法开,白日还是沾了光才进去的,他左思右想也没法可解,不如睡觉。
出剑回峰便是下山,接近戌时的灵泽镇本该灯火通明,然而今日却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商贩也不见了。杨候月戒备起来,独自走在街道上,确认左右无人后拐进了一条巷子。
尽头是一处荒凉的庭院,院中夜凉如水,树叶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怎么会,我记得是这里啊…”她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正沉思着。
吱——
木门突然被打开,只见一人跨进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