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河是北城以北自西向东的一条河流。
江渚流带着白鹭和香奴来到了这里,岸上与别处的树木已脱尽了叶子,一眼便能看出老远。
淡淡的苍山,已不像夏天雨后那么碧绿,也不像春秋佳日那么爽朗,而是有点发白,好像怕冷似的。阳光很好,可是没有多少热力,连树影人影都那么淡淡的,枯小的,像是被月亮照射出来的。
但是还有许多小孩在河面上活动着,他们嬉戏欢闹,给这里带来一丝活气。
瞧见这一幕,江渚流唇角弯了弯,似是为着欣欣向荣之景而欢喜。他找了一个不易被人打扰的地方,给厚厚的冰面凿了个洞。
随后惬意地拿出钓鱼的工具,没有饵料,但是自从鱼竿放下去,这竿就没停过。
白鹭在旁边十分配合地鼓吹着:“哇——好厉害!这鱼可真大啊——”然后江渚流就会停下来,用小刀把鱼切小,随后一块块喂给白鹭。
“这味道可真不一样!我还从没吃过呢。好吃好吃。”小鸟有些口齿不清地夸赞着。
这可把江渚流高兴坏了,鱼钓起来都更有劲了。
香奴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也是知道这一人一鸟不会轻易离开了,就说:“我看见对岸有个在奏乐的老者,想去……”
“去吧去吧,香奴姐姐也赶快去找你的鱼吃吧!”小鸟催促着。
江渚流也附和着:“你想去就去吧,既已有人形,便是独立的个体了,不用太在意我们的想法。”
香奴却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白鹭望着香奴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香奴姐姐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啊!”
“是啊,毕竟是琵琶器灵呐。”江渚流幽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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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小水你真的太棒了啦!”白鹭仰躺在江渚流的怀里。
他摸了摸小鸟的肚子,眉头微皱:“是不是吃得有点多?肚子有些胀了。”
“不不不,这里鱼很不一样,我如今也是吃了大鱼了,好久都没有吃到新鲜的鱼了,啊——太棒了。”小鸟咂咂嘴,“你再给我揉揉呗,刚刚还挺舒服的。”
江渚流微叹一声,手很自觉地动了起来:“真是……被你拿捏了。”
“嘿嘿!”小鸟骄傲地笑着。
“喂!那边那位老者,请稍等一下。”一串呼声传来。
好多老头都转过了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但却不包括江渚流。
所以一阵喘气声和脚步声靠近时,让他吓了一跳,这时他才看见这人是北城首富的大少爷齐牧。
他冲着江渚流做了个揖,由于跑了一会儿,他有些气喘吁吁,动作也不算标准,呼出的气体在冷风中凝成白雾。
“在下齐牧,实在是见到您这模样实在是与常人不同,有些叨扰,还望见谅。”说完,还不等江渚流回话,他就咳嗽了好久。
这下他的手指、耳朵以及脸都有些红了。
江渚流有些诧异地望着齐牧,说:“您是不是找错了人?我就是一个寻常的老人而已。”
“咳咳,老者不要推辞。”齐牧的视线投向了江渚流怀中的白鹭身上。
“您身强体壮,还有这白鹭竟也被您养得如此油光水滑……”
白鹭从江渚流的怀里坐起来,歪着头看向这个刚刚跑过来紫袍青年,怎么总感觉他刚刚说得不是什么好话呢。
江渚流看到了,拍拍白鹭的背,附身在小鸟的脑袋边解释道:“他夸你长得好呢!没骂你。”
“好吧,我就是要快快长大,马上就要成年了,我要生小鸟!”白鹭点点头,在江渚流耳畔轻轻说着。
繁育后代是所有鸟类都要面临的使命,白鹭也不例外。
江渚流不爱她说这个,但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不快的缘由,所以他只是说:“还早呢,你都还是只小鸟呢!”
齐牧的金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瞪大了眼睛,瞧瞧江渚流又瞧瞧白鹭。
“我没听错吧,这只白鹭是在说话吗?”
江渚流和白鹭面面相觑,刚刚还是太过忘我了,江渚流放下了手中的鱼竿,似乎是想要对齐牧施个术法。
看见这个白发老者面容不善的样子,齐牧两股战战,他摆了摆手:“别别别,老人家,我实在是想找您商谈一些要事。”
江渚流看见齐牧那恳切的模样,还是软下了心肠,他捋了捋自己胡子,开口:“说吧。”
“老人家,我在这随安河边瞧见您须发皆白,想必您也是见识广博。其实自从及冠以来,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我要寻乐,但是我却并不知道去何处寻。”
江渚流捋胡子的手一顿,没想到齐牧竟然问出了这样有深度的一个问题,他想想,最后说:“俗话说,人生有四大喜事,分别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以及金榜题名时。或许这便是人间之乐吧?”
齐牧却是猛地摇头,莹白的脸都有些涨红了,“非也非也,这只是世人之乐,而非我齐牧之乐呀!”
江渚流听见这话却是眼神一亮,这孩子有些慧根,所以他反过头向齐牧问道:“齐牧之乐为何不问齐牧本人,反而来问我这个老头子呢?”
齐牧有些明悟,“可是现在我只能知晓我不爱,却也找不见我所爱之事。我还在寻找,但却总也找不到。”
“你现在想要尝试的是什么?”江渚流问。
“修仙。”
江渚流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子竟也还有些仙缘,他拿起右手,拇指在指腹辗转,算出他在朔南湖的一段缘。
白鹭这时紧闭着嘴巴,围着齐牧转了好几圈,心想:天哪,这人可真了不起,她都还没有当上妖怪,这人就要修仙了,实在是了不得呢!
江渚流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齐牧,故意说着:“是了是了,世事无趣,便把机会寄托在修道上了。”
“不,不是世事无趣,我只是觉得很没有意思,感觉世人庸庸碌碌,如此便过完一生,从而思考自己的人生之乐。”齐大少爷皱皱眉,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可是一旦踏上修炼之途,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想过吗?”江渚流问。
听见这话,齐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身前的老人。
他的脸庞清癯,露出的皮肤却并不显老态,眉毛修长而疏朗,末端微微上挑,眼睛深邃明亮,宛如两潭幽深的古井,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虚实与世事的纷扰。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银光,胡须同样洁白似雪,从下巴处垂至胸前,宛如一束洁白的柳絮随风轻摆,又似一缕缕白云缭绕在山间,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齐牧大喜过望,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直接在江渚流身前俯倒:“小子愿意踏上修炼之途,还望仙长解惑。”
江渚流点点头,甚是满意。
白鹭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姿势的人,十分好奇,她用长长的喙敲了敲齐牧黑漆漆的脑袋,没有什么声音发出。
倒是齐牧呜地一下坐起身来,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好痛——”
江渚流见到这幕,连忙把白鹭抱进怀里,颇有些不自然地对齐牧的解释道:“她还小,对什么都有些好奇……”
“没事。”齐牧一手揉着脑袋,另一只手摆着,“就算只是待在仙长身边的鸟儿也如此有灵性,我也算是长见识了。”
江渚流却是冷冷打断了对方的奉承之言:“好了,这种话还是少说,小鸟的聪明是她自己与生俱来的,并不是和我待在一块儿才有的。”
“是在下狭隘了。”齐牧拱拱手,同时还对白鹭道歉。
“对不起啊,小鸟,是我想当然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没事,什么是原谅哦,能吃吗?”小鸟开心地回答了齐牧。
“不是吃的,原谅是指不计较刚刚他做的事。”江渚流附在白鹭耳边轻轻说着。
“好的好的,但这也很无趣嘛,都不给我整点吃的。”小鸟悄声说着。
“肚子不痛了吗?”江渚流有些担忧地问着。
“不痛不痛,刚刚才吃多少鱼?我还能再吃一百条!”小鸟夸下海口。
而齐牧听见,明白这小鸟也是个好吃鬼,连忙上前表现:“我让人准备各种各样的鱼,包你满意!”
然后他冲着江渚流问道:“还不知仙长如何称呼呢?”
“不用仙长,说到底我们都摆脱不了一个人字,谈什么仙呀,就喊我老头儿就好了,今后你便随我一起修行吧。”
江渚流说完,看着齐牧,说着:“那修道的第一步便是要隔绝亲情,你要如何做?”
齐牧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要好生将养,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让他们安度晚年。”
“不直接离开吗?”江渚流问。
“至少也要把琐事安顿好了再离开。”
“如此顾念亲人便是修不了道了呢?你会怎么做。”江渚流继续问。
“我心不变。”齐牧态度十分坚决。
江渚流很高兴地笑了,他说:“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世上并无修仙,仅有修道,你可知为何?”
“因为……道可道,非常道?”齐牧给出了一个非常书面的回答。
“才不是呢!是因为你是人,可变不了仙。”白鹭叽叽喳喳回答着。
江渚流眉眼弯弯,又摸了摸小鸟的头,夸赞道:“真厉害!你是个有慧根的。”
“那当然,我一直都在说,我是最聪明的一只小鸟!”白鹭昂起头,很是骄傲。
江渚流回答:“自然自然,我早就相信你了。”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齐牧:“现在你懂了吗?你虽是看明白了些事,但你还是犹如雾里看花,不得本源呐!”
“是!弟子受教了。”齐牧拱拱手。
“我们修道,修得便是自然之道,既是遵循自然,也是遵从本心。”
……
江渚流对修炼之道娓娓道来。
白鹭就这样看着那样侃侃而谈的江渚流,心中有些莫名,她未曾见过这样的他。
她一直以为江渚流是雪、是山,是那要融化的雪,是要垮掉的山。
可如今,她发现了江渚流的另一面,他对于修炼之法如数家珍;她也知晓了他为此痛苦的根源,他的慈悲心啊……
白鹭在想,自己似乎思考得越来越多,脑袋也越发清明了,所以自己很快就要当上妖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