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思德看见面前破碎的水泥和钢筋扎在一起,将前方的通路口子死死咬住。
他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系统的力量权限,随手破开了。
切割作业时火星四溅,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个“世界”很安静,裸露的地表有很明显的轰炸后痕迹,大片的居住地荒芜成了废墟。除了铺天盖地的植物,一些残存的地底生物和进化的鸟类以外,已经没有普通人类的踪迹。
在这个系列中,他们所到达的每一个地方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还不错,比之前那些会刷新出变异僵尸的要好。
“世界”作为某个独立培养皿,在生态环境彻底破灭后,系统为了进行自我修复,像伤口结痂一样,会产生出大量变异孢子进行“吞噬”和“清洁”。而闻思德他们所在的队伍,基本上,就是为了加快这个修复进程,收集其中掉落的结晶片段,俗称“流浪地图”,以便于再次争取或是回收培养皿作为可用的新试验点,而受系统统一管辖的某个外派部门。
彻底格式化其实只需要很简单的一个指令,但实在是没什么比人工作业收集碎片来得更便宜的了——这是9900系统内助的原话。
“我觉得吧,”袁怀冶听那头传来火焰燃烧,毕毕剥剥的细碎声音,“最近压力有点大了。回头,比如说这周五,我们能不能出去玩一次?”
冯杨这头正领着二十几个组员围营,从远处看,就像白米抱团,“我也觉……闻队哪去了,闻队下地底去了?”
“我在,”闻思德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我就是想着他们过两天下来打洞的时候可以方便一些。”
袁怀冶看着眼前的队员伤害和冲击提示频频弹窗,叹了口气,“……不要一直徒手爆破啊……”
闻思德在东南,离自己九点六公里,已经到了大概纵深十四层的位置,今天的物料装备都是普通的巡逻监察用,再往下暴力推进,的确会有些令人担心。
“闻队,勘察队查过这片水表了吗?”
“没有。”
“……那你别搞了,出什么麻烦真的会被通报的。”
“不管。”
袁怀冶叹了口气。
闻思德偶尔会有一些不太成熟的表现,比如像现在这样,口是心非地回应别人的嘱托。虽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还拉了一串注意施工的三角旗,在地图上打出了完成初步勘探的地层图标。
闻思德正要回到地面,雷达上突然显示有一个未被标记的红色光点飞速切入自己的西北方。
闻思德觉得很怪,即使觉得很怪,也并不妨碍他本人立即带着那份不解一起躲进现成的掩体和烟尘之后。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速度,这个速度实在不像是生物主观的,不然的话……
他听见一声嘭一声巨响,还有许多岩石喀啦喀啦碎裂的声音。
——不然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冯杨好像抓包一样,“啊,刚刚闻队才答应不会继续炸了吧。”
“不是我啦,”闻思德淡淡道,“有东西飞过来追尾了。”
“追尾?追什么尾?”
他顿了顿,“……石头。”
袁怀冶以为是什么普通的杂食鸟,虫子,或者是别的什么没见过的东西,“所以说要小心要小心。一人一机要注意,左看雷达右看旗。”
冯杨愣愣地看着闻思德共享的画面,“这什么落地轨道。”
“对吧,”闻思德说,“像不像被炸过来的?”
“像二愣子无证驾驶过来的。”
“无主之地是这样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闻思德在掩体后观察了一会儿,没再发现什么异动。穿墙而过发生追尾事故的那个生物现在正躺在碎石堆里,阵阵灰烟散去后,他才看见那是个人。
摄像头捕捉到了他的胸标和被光照得发蓝的眼睛,闻思德也差不多掌握了情况,“我碰到2241的人了。”
“不要起冲突,闻队,地区边缘确认函还没到。”
“我知道。”
“保持距离,我们马上到。”
“不用了。”
闻思德:“开共享信号辅助了哈,我们的屏蔽影响到他求援了。顺便报备一下,他有外伤。”
“……闻队……”
“不是我。”
“……巡逻影像传输回营地,过两天你准备准备做仲裁吧。”
“不要。”
“……不是……”
“你去。”
“……”
其实乔乔很习惯这样的事情。
比如手里捧着个哑弹,仗着自己防护高,徒手引爆,然后把自己炸飞——这样的事情。
与其说习惯,不如说这就是他做事的风格。
他从未被标记的地下挖出了需要被回收的盒子,可他懒得整个拿回去,也不想等破译,所以他选择迎难直上,只取走里头的那个移动片段。
很成功。
因为刚刚的冲击,他的头罩碎了小半张,正露出他的一只裸眼来。
也许下次还是不要在地底做这样的事情。
乔乔像个球似的来回碰壁,弹了很多次,烟雾缭绕,回过神来时看见自己身上正歪七扭八缠着一票红色的警示旗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微风拂过,湿漉漉的,还痛,一定是破相了。
于是他索性不动弹了,和耳麦说话,“来接我。”
……
没人回答。
这就很奇怪了。
人身安全预警和收取到的物品信息都被排进了等待队列中,根本没能同步传回营地。
乔乔咂了咂嘴,取消了面前提示,尽量腾出了视野。
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个阵营,又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轨之心,造访者的坐标在恶意地图中毫无展示,仍然被捕捉失败。
他很想给自己抹抹脸,可他觉得现在并不是时候。
沉默之中正走出来一个动作式员。
那个人身材强壮高挑,肌肉线条流畅。外衣涂装是彻底的黑色,头盔也是,极具压迫感,头顶的触发角像是一双长耳朵,胸膛上还有闪闪发光的星星印记;有力的双腿被紧迫地包裹着,身体中段看着也十分坚韧,强悍无比,相形之下腰肢却纤细分明;不仅是四肢,主要关节都像是被奇特地外接了似的修长挺拔。
联想到可能的爆发力,乔乔咽了咽口水。
不是同盟。
但他也有自信不会成为敌人。
他伸出手示意对方停止动作。
那个动作式员没有再上前,将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维持在了十米左右。他大略确认了乔乔的人身安全,没有过多参与乔乔的麻烦,只是停在掩体前。
也许他是在和自己的队员进行沟通。
总之,他看起来只在乎自己的事情。
就在这时,乔乔突然接通了对内的频道,双方都是一愣,在随即而来的吵闹中互相交换了彼此的信息。
“赶紧过来,”乔乔说,“拿到东西了。”
“十分钟,长官。”
乔乔终于腾出手给自己清理视野。他的睫毛变得沉重湿润,血顺着眉骨流下,染红了小半张脸。
“您受伤了?”
“嗯,”他补充道,“摔的。”
通信恢复的两分钟以来,他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那个强壮的黑兔子。
“这个漆黑的东西是什么?”
“看着像9900的人,”语音说,“这毕竟很快就是北珐区了,长官。”
“那他他妈的怎么不来帮我——”
语音沉默了下去。
“好吧,好吧,”他说,“等我回去开会。”
闻思德就这样在原地待着,直到那个人有了主动动作。
闻思德知道他是2241的人。
这其实完全不需要什么推测。
涂装和武器暂且不提,胸前的标志已经足够醒目了。
多久没见过2241的人了,他想了想,大概半年。毕竟上次拒绝会见后就没有再接触过了。
“冤家路窄。”
2241说。
冯杨没听清,“他说什么?”
袁怀冶笑了笑,“他说冤家路窄。”
“妈,”冯杨撺掇他打开曲库,“给他放好运来。”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放了吗?”
“应该放了,”闻思德站桩看着,自己都听到了些锣鼓喧天的热闹,“好像有点太大声了,会不礼貌。”
“那我关了吧?”
“小声点就好了。”
看得出来2241无语至极。
——“那是我们的公用求助信号波频,只要是在附近的友联听到,都会尽快赶过来的。”
至少在仲裁协助上9900的人是这么说的。
“你看见对方时,他正在做什么?”
“躺着。”
“站着。”
“对方有没有第一时间向你表明身份?”
“有。”
“有。”
“对方是如何向你表明身份的?”
“让我看胸标。”
“放……说话了。”
“对方有没有做出任何违规举动?”
“没有。”
“没有。”
“对方有没有做出任何违规举动?”
“没有。”
“没有。”
“挺好,”袁怀冶说,“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二位还是有默契的。”
闻思德正挂着自己做引体向上。目前为止他给自己数了四组,每组做到力竭,还在精神奕奕地继续。
冯杨看他做了很久,自己索性也跟着一起。两个人像是互相监督,关系很好的猴子。
袁怀冶把闻思德准备好的通稿上传到内部系统之后,终于稍微放心了一些。
系统回访时两人的说辞都非常体面。虽然这样的体面都有代价。
《缘分就在下一个转角,新季度双子星或将迎来春天》——营地周刊拟来草稿标题。
乔乔是非常张扬外放的类型,就连他本人的美貌也是。自信开朗,高大俊美,大多数时候,这都是他留给人们的第一印象。
不同队伍之间的头衔在营地仍然归属于私密信息,彼此的长官大多数都含蓄地只称呼对方长官为某某先生,但是乔睿因盛名远播,下了前线仍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一个人到了闻思德的嘴里,就变成了“难以形容”四个字。
的确是难以形容,闻思德没说谎,对他来说比起头衔,职位,也许一个人的外貌更直观。但他对仪容仪表这个东西,除了感官体验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意识。何况他本人也没有和乔乔见过面。
就好像他即使被人们将自己和乔乔放在一起,并称为双子星,除了“他知道有这么件事”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评论。
当然了,如果可以不要这么说,就是最好的。
由于双方当事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反感,这个称呼并没有出现在营地以外的地方。
“我跟他怎么可能是双子星,”乔乔说,“姓闻的看起来跟没上色一样,和我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汤照其正给他梳头发,一边点头一边安抚着回应他,好让他可以配合一些不要乱动。
乔乔挑了挑眉,“那个人眼睛黑黑的,头发黑黑的,皮肤雪白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9900的人好像差不多都这样,没意思极了。”
“你见过闻思德吗?”
“报导上见过,”他说,“之前在南孖应该也见过的吧。”
“南孖那一次你不是喝多了吗?”
“……反正照片上他是挺死的。”
“我和钱三薪说过了,不让他们这么写,”汤照其收手,对于他的造型左看右看都很满意,“总之两边都这么施压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乔乔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两边?”
“两边。”
乔乔有些意外, “那边也是这么说的?”
“嗯,”汤照其说,“说这样影响不好。”
他很不满意。
“凭什么,这是我们的频道,又不是他们的,就用,非用不可,就这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