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陛下。”

    漠景烟刚从拈花居里出来便被人塞了封信,走到隐秘处打开一看竟是李绾锦手书,短短两行字却是让她赶紧入宫一趟。

    李绾锦从殿外进来,身上带着寒气:“让爱卿久等了,坐。”漠景烟再次行礼坐下首。

    “爱卿可曾好奇?”李绾锦偏要将一句话拆开了说,“泰安街走水一事。”

    李绾锦的眼线遍布大鄢,没什么事能瞒得住她,更何况是这皇城里发生的,漠景烟深吸一口气,似是甩开了些礼数:“自然好奇,不过思来想去也就一个事实罢了,好奇一阵儿也便过了。”

    这话逾矩了,李绾锦换了只手撑头,不过此话一出倒衬得她鲜活了许多,终于有了些将军该有的样子。

    “事实,想必爱卿也能猜出来。”李绾锦勾起唇角,“只是依爱卿看此时该如何处理?”

    “洋人意图祸乱京华,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理?”许是今日的李绾锦太过随和,又许是殿里的龙涎香是小时候闻惯的味道,教人懒散了骨头,漠景烟说话不免放开了些,尾音稍稍上扬,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李绾锦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双唇,没敢多看又转过了头去,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查,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查!”

    “依陛下言,这可就棘手了。”漠景烟没肯定也没否定。

    李绾锦认真地看过去,仍是笑着:“愿闻其详。”

    漠景烟饮了口案几上的茶,道:“先不提这洋人来自何方何地,单单是有无同伙一条要查下去便极费工夫。陛下不妨猜猜这洋人如此之多的炸药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若是从海上偷运进来的,就算是从东海下,一路上少说也有十几个州府,缘何发现不了?若是在京华里买料自制的,陛下,这便不是件好事了。”

    李绾锦道:“朕自然明白。”

    西洋猴子都敢在天子脚下制火药了,能是好事?

    漠景烟立刻接上:“所以查固然要查,只是此事牵扯甚多,实在是不宜打草惊蛇。”

    李绾锦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宫女太监便纷纷退了出去,殿里少了许多人却也不显得空荡。

    “那此事交给爱卿如何?”李绾锦意味深长道,“毕竟联能信任的人不多。”

    漠景烟一愣,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却忙道:“陛下说笑了。”

    “朕没说笑,倒是爱卿糊涂了。”李绾锦看向虚掩着的殿门,语气不似作伪,“忘了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漠景烟又是一惊,却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才道:“巨有罪。”

    “爱卿有何罪?”李绾锦越说越跑题却也越让人胆战心惊:“是联魔怔了,这些天总是忆起小时候的事,经常一想就是半天,恍恍惚惚地总觉着还是小时候那般,你们都还在,可一睡眼却发现,你,表兄,高远霁也都走得很远了,独留朕一个人在这高台上坐了好久。”

    李绾锦说完一直盯着她,漠景烟直觉不对,故不敢轻易应答斟酌了半天才道:“陛下……”

    闻言,李绾锦也没有过多为难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提此事了。”

    漠景烟也长舒一口气,道:“是。

    不过下一秒却听李绾锦道:“只是查探泰安街走水一事就麻烦爱卿了。”

    “陛下,这不合规矩。”漠景烟对于不是自己分内的事一贯是这套说辞。

    “什么不合规矩。”李绾锦道,“爱卿这是处处都要与朕对着干?”

    “臣不敢。”漠景烟轻车熟路地跪下,不过这次好歹多说了一句话,“陛下,不僭不滥,不敢怠遑乃是臣之本分。”

    李绾锦笑了笑,却没顺着她:“那爱卿可曾听说过能者多劳?”

    漠景烟装傻:“自然听过,不过臣还听说过另外两句。”

    李绾锦难得见她百般推脱,饶有兴味道:“不妨说与联听听。”

    “《论语》曾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漠景烟并不觉得李绾锦在听了这句话后还会坚持要她查泰安街走水一事,毕竟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强制要求的话只会让两人都下不来台。

    果然,李绾锦笑出了声:“罢了,既然爱卿不愿,朕也不好强求。”

    漠景烟缓缓松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李绾锦道:“不过,爱卿觉得,此案派谁去查最为合适?”

    “陛下,臣…不敢妄言。”漠景烟

    发现李绾锦最近问的这些问题都是要了命

    的难答。

    谁去查此案最合适?该怎么说?又能怎

    么说?朝堂上派系纷争复杂,武将又早被排挤出去了,不管说谁的名字都得经过再三思量,办得好了因然有赏,可稍有不慎就会引祸上身,没有谁会想暴死累活忙了一阵子,结果转身一看被人给记恨上了。

    “无妨,此处又无旁人,爱卿随便说说,朕也随便听听,算不得真。”李绾锦饮了一口苍山青茶。

    漠景烟只得硬着头皮道:“依臣看,新上任的大理寺寺卿可担此任。”

    “不错,还有吗?”李绾闲闲道,“爱

    卿可一并说来。”

    漠景烟确实只是随便说说,毕竟查案办案什么的交给大理寺和兵部乃是常理,没有哪个皇帝会想不开令专事讽谏的补同查案。

    “臣以为方将军子方小将军方呈亦能担此任。”

    “是吗?”

    说实话,漠景烟推荐方呈是有些私心在里面的,方呈今年已经十八,却还只是一名副将,无论在边境还是朝堂,都容易被忽视,再加上方将军方柝年岁渐大将要告老,方家唯一的嫡女方璨又在西疆为歹人所害,自然是走不了联姻这条路,所以方家也开始呈衰落之势,如果方呈再不能做出些成绩来,方家便算是完了。

    同为武将,又一起经历过晏平十三年的祸和十六年的乱,怎么着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漠景烟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这些心思李绾锦稍一思索也能明白,故而笑道:“爱卿所言不错,方小将军性子沉稳,依朕看来确实适合去查此案…如此,那便交给方小将军了。”

    漠景烟见李绾锦真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忙跪下射恩:“陛下圣明。”

    李绾锦见她这幅模样,以杯掩唇嘴角上挑,不过是见干干净净的将军终于于世间多了份赤子心肠的私心。她不忍见将军失落,随口允了,竟会使其如此高兴,一句话换将军一笑,当真是划算极了,李绾锦漫无边际的想着,漠将军的私心里什么时候能多一个自己呢?

    漠景烟谢过恩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刚想告退,却听李绾锦道:“时候不早了,爱卿不妨留下与联一道用膳。”

    漠景烟自然不能拒绝,当即应下,李绾锦却嫌这殿里光照不好,让人在偏殿摆了膳,漠景烟也只得陪她去偏殿。

    刚一落座,却听宫人道:“陛下,国师求见。”

    李绾锦略一皱眉,仍道:“快请。”话音落下,一位头发胡子尽白的高瘦老头便进了殿,灰色的术士袍上并无装饰,只有看上去有些世外高人的感觉能勉强贴近大鄢国师这个身份。

    国师也姓李,名钤,无字无号,是当年跟太祖一起打天下时的人,大鄢建都后便当了国师,算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七年了,他一来,宫人都识趣地退下了。

    “陛下,将军。”李钤简单行了个礼。

    漠景烟也忙起身回礼:“先生。”

    李绾锦微微颔首、赐座,漠景烟坐下后却有些尴尬,以前少不更事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没少跟着李唯一起捉弄宫里人,但十次总有九次会被李钤瞧见,被他捉“住了不是被罚练功就是抄写经文,实在是折磨人,以至现在一见他那把白胡子便会不自觉的难受。

    李钤落座后并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陛下,臣去岁派往西洋的人已于今日寅时抵京。”

    闻言,漠景烟一惊,虽说这些年来大鄂与海外来往日益增多,甚至超过了前朝,可双方国君仍是四年一派使臣,除了民间商贾会自发组织船队前往外海,朝中大臣几乎不与海外之人来往,生怕被人揪住了尾巴,扣上一个勾结贼寇的罪名,可李钤却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相比于漠景烟,李绾锦可谓是淡定非常:“不知带回了何物?”

    李钤净了手,复又坐下:“一船琉璃香料、数只奇兽…并一张机密图纸。”

    李绾锦手指一动,却不慌不忙,还有闲心替漠景烟布菜:“爱卿不妨详细说说是什么图纸,竟用得上‘机密’二字。”

    漠景烟看着李绾锦布菜,一动不敢动,又听了二人的对话,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起来谢恩还是谢罪。

    李钤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李绾锦的意动,也没再卖关子,道:“西洋人所使的火铳图纸。”

    这下,漠景烟更不能淡定了,李绾锦反倒松了一口气:“当真?”

    “臣怎敢欺君?”李钤说着拿起几上的白玉壶倒了一杯酒敬向高台,随即饮尽。

    李绾锦亦回敬,漠景烟也想倒酒,却被李绾锦按住了手:“你少喝些酒,吃菜。”

    漠景烟悻悻然地收回手,夹了一筷子炙鹅,味同嚼蜡般咽下去,李钤活了将近九十岁,从前朝到现在什么事没见过,早看出了李馆锦的那点心思,见此情景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饮了杯酒,李绾锦收了漠景烟桌上的酒盏,又道:“这图纸现下在何处?”

    李钤道:臣已遣人送去了兵部,现在估计在宁致手上。”

    “宁老回兵部了?”漠景烟又是一惊,毕竟李绾锦昨日才说过要她协助兵部请宁老出山,谁知脚还没踏进杏花巷,宁致就已经拿到火铳图纸了,骤然听闻不免有些心虚。

    “对也不对。”李钤解释道,“他只是当个民间先生协助兵部一道研制此物,并不挂名。”

    李钤语毕便自顾自地用膳,漠景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在塞北时部将说过的话。

    “…将军今年就要归京了吧。”

    “也许,这谁说得准。”

    “三年了,将军确实该回去了。”

    手下将士的声音在夜里的营火旁分外响亮,漠景烟坐在一边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实话,俺自小在关中长大,还从未进过京,就是不知道京里的酒滋味咋样,想买一壶尝尝。”

    “瞅你那点出息,都进京了还只想着喝酒...”

    “不过是京里的酒,赶明儿不打仗了,闲了,我带你往西北去,那儿有个酒泉,是当年冠军侯倒御酒与部下分喝的地儿,到了那儿随你怎么尝。”

    来这苦寒之地守边的将士大多是乡野出身,不认得几个字,难为还有人知道这个典故,众部将围着火论着酒,突然有个胆子不小的小将士问漠景烟:“将军,您是京里来的,肯定喝过京里的酒,不妨与我等说说到

    底是京里的酒好,还是咱们这儿的烈酒好。

    漠景烟又饮了口酒,看着营火道:“京里贵人常用的都是些花雕、黄酒之类,我不喜欢,自觉是比不上咱们惯喝的。”

    “将军莫不是在哄骗我等?”

    “用不着。”

    营火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很奇怪,漠景烟回过神来,一抬眼又与李绾锦撞上了视线。

    “爱卿可是吃不惯?”李绾锦见她面前的菜依旧是满满当当的,显然没动几口。

    漠景烟忙摇头否认,却又走了神,确实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想到了塞北?

    李钤吃得正高兴,不是很想看堂堂帝王一厢情愿,奈何木头将军意不在此的独角戏,在下首拼命给李绾锦使眼色,谁知李绾锦只当没看见,隔一会儿便给漠景烟布菜。

    漠景烟受宠若惊,只觉得殿内气氛怪怪的,也不敢乱动,李绾锦夹什么她吃什么,又怪又怕的。

    一顿午膳三人吃的是各怀心思,李钤也没多待,随便寻了个由头走了,李绾锦见时间不早,没再留漠景烟,只从桌案里取了块刻有“平远候”三字的铁牌递过去。

    漠景烟一看清此物又跪了,并不敢接,李绾锦道:“跪着作甚,还不快起来。”

    漠景烟道:“臣…不敢。”怪不得用膳时觉得不对劲,李绾锦竟搞了这么一出。

    李绾锦见漠景烟非要跪着,索性直接走过去将人扶起来,道:“当年侯爷远征高丽,回来时便是站着接的虎符,按理说爱卿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倒好,你偏要跪着。”

    还被扶着,漠景烟不好再跪,低头道:“陛下莫要玩笑,臣不及母亲千分之一,怎敢不跪?”

    漠景烟的母亲,开国老将军赵源独女,大鄢第一位女候爷,姓赵,名延音,朝中追谥清武,是位惊才绝艳的将才。景华二年一月高丽反,她自请出征平乱,同年十月便灭了国大捷归来,先帝特出京十里迎归将,回朝后更是论功行赏,封平远侯,许她站接可调动大鄢任意一处兵将的虎符,大晏七日,特赦天下,荣宠无上,遂成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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