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见到的路飞是我的幻觉吗……
我环顾四周,全然陌生的地方。从床边的窗户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雪。是到了昏迷之前听到的岛吧。
我摸索着解开衬衫的袖口,拿出一枚吊坠。银质的外壳,里面塞满细小的红宝石。这是一只石榴。在红发海贼团最后一次离开风车村的时候,路飞得到了香克斯的帽子,而我得到了师父赠送的这枚吊坠。
不是我选的。师父含混地说。目光移向指挥大家搬运物资的贝克曼先生。他很快觉察到我们的目光,冲我眨眨眼。我感到不好意思,很快低下头,又很快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脸。
最后我还是没有和香克斯先生他们走。我清楚地知道世界上不会有能够将我完全治好的办法,我也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毕竟仅仅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如果成为船上的一个包袱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丢掉。
本乡师父查阅了众多的资料,调配除了缓解症状的药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也进行过改良。仅有这种药不行,我要出海的话肯定会有不能出错的危急时刻,所以后来师父也做出了强制维持清醒的药。
红发海贼团离开后,我一直也在学知识,改良药物,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结果还是……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啊。长达两三天的昏睡就是征兆,我还能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这其中清醒的时间又有多少?人生不过百年,除去睡觉吃饭无所事事的时间,又有多少个刹那呢?我很害怕计算这个数据,得到答案的瞬间我一定会觉得我的生命是最小的单位。
“未来我会和路飞一起出海。到时候说不定医学会进步,我也就能健康地活下来了。到那个时候我会去见师父和香克斯先生的。”
明明还这么说过。
……我自己知道多少在硬撑着撒谎就是了。
要赶紧离开这条船,也要和路飞说约定作废。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更痛苦的了吧。我就是因此学习了医学,为了不看着路飞在我面前死去。
我裹上被子,走出房门。映入眼帘的上长长的回廊。这难道是哪里的城堡么?
闭上眼睛仔细听,除了风声外还有说话的声音。
循声音找去,推开门,里面是娜美和一只奇怪的生物。它看见我就逃走了。
“这是什么?”
“它说自己是驯鹿。”
“娜美,你看起来没事了啊。”
娜美和生病前一样神采奕奕。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嗯。”
娜美没有表现出太多喜悦之情,低低地应了一声。
果然她的样子还是有些奇怪。
我走到她身边:“你的表情不太对喔,难不成是医药费……”
“希洛,”她打断我的话,“你的病情我全部知道了。”
“……”
怎么办。快动啊死脑子,说点话转移下话题啊死嘴!
可我最终大脑一片混乱地哼了几声,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视线看向娜美的脸上,发现她眉头紧锁,赶紧低下头看地面。
诚恳地道歉吧!总之!道歉吧!
“病……病啊,”我抓紧被子,“哈哈,你知道了啊,我,嗯……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不上船的,带着这种病,非要做什么海贼,结果老是给大家添麻烦……明明没有什么能做的,是整条船上最没有用的人,还需要大家帮忙……对不起啊,所以就是说,我也向路飞说过啦,他还没有同意,要是你能帮助我劝他一下的话,估计我就彻底不用成为大家的累赘……总之……真是抱歉……对不——”
娜美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在我努力做道歉反思时抱住了我。隔着被子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却可以感受到她抱的用力程度。我像海苔里的醋米饭一样被紧紧包裹着。
“娜美……?”
“你确实该道歉,但不是为了刚才说的那些,生病的话就要赶紧去看医生啊,一直撑着是会死的啊。你连这种程度的常识还是有的吧。身体难受的话就和同伴说,不要勉强自己,总是硬撑的话会把反而能做很好的事情做糟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船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别什么都藏起来,和我们说说啊……我们不是同伴吗?”
一开始还是声音冷硬的说教,音调越来越柔软,其中又夹杂着微妙的鼻音。伏在我肩膀上的娜美在哭。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去拜托你看着梅丽号,很痛苦吧,很累吧……平时你睡好几个小时还很疲倦,两天内却一直没有睡觉……吃了那么多药,差一点再也醒不过来……”
“告诉我啊,生病的事情,难过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睡梦中死去的事情,一直以来你都很害怕吧……”
轻柔地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扇动着翅膀,引发的是断断续续的耳鸣。
“我说我生了病,还治不好,什么都很难做得到的话,一定会被抛弃的吧。比起扔到某个孤岛上,还是让我维持着体面自己离开吧。”
“……我不想让大家讨厌我。”
*
人生中的第一次崩坏是在四岁的生日会上。穿着妈妈精心挑选的礼服的我站在椅子上切两人高的蛋糕。意识短暂地断开,再醒来的时候浑身糊满了奶油,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于是我也笑了。笑容不能冲淡妈妈安排的宴会的失败,身为贵族小姐的我在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面前出了大丑。人们再想起我时不会是布罗瑟姆家早慧的小孩,而是生日当天栽进蛋糕的蠢孩子。
四岁的生日,庞大的蛋糕我没有吃到一口。当晚我被关了禁闭。生日宴会结束的第三天,我向费力养育我的父母道歉,并保证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尽管我不知道错误为什么发生。
我下定决心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能给布罗瑟姆家带来声誉的大小姐。现实不遂我愿,我睡在钢琴上,睡在花瓶边,睡在爸爸花大价钱买的赝品画的下面。所有老师们都大失所望,其中一些双亲给出再高的价格都不愿留下。
我被关起来要求反省,我不记得自己真做了这样行为,醒来的时候妈妈骂我是不知羞耻的孩子。
意外到访的一位贵族也是一位医生,她发现了我的事情,并向父母解释这是一种罕见病,睡觉不受我自身意志的控制。妈妈流着眼泪拥抱我,爸爸沉默不语。不久后我们三人开始了求医之旅。
这一旅程并不顺利,大小医院的医生们纷纷摇头。我们还遭遇一次海贼,勒索走了大半的家产。
我清楚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可我会死也没有关系,能陪在他们的身边就好。船离开伟大航路,驶向四海。涛声忽近忽远,夜里我很害怕,想去双亲的房间,在门口听到了父母的絮语。
爸爸说:“不然把她留在东海好了。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
“我们已经花了很多钱救她,你也看到了吧,根本救不成。再这样下去损害就太大了,你明白吗?”
妈妈低声说:“我知道了,后天就到下一个岛屿,在那里把她放下吧。”
我没有推门进去,用力地捂住嘴巴,就像是第一次做了坏事情,所有宾客都在笑时那样咧着嘴,尽可能轻地走出船舱。
那天夜里天格外的黑,海下却又点点微光,其中似乎有另外一个国度。那是否是无垢之国,进去我的病就会好,再度成为被妈妈爸爸夸赞的好孩子,这次我一定努力,练更多的乐器,读更多的书,变得更好更好……所以别抛弃我,别让我一个人……
我没能前往幻想中的地方,当天夜里我在甲板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船遭遇了海盗,显然这次没有上次幸运。我至今不知道除我之外的人是什么下场,但从船的残骸来看,或许只有我活了下来。
偏偏是我活了下来。
*
旁边的娜美热乎乎的,呼吸声均匀,我一侧脸就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我俩现在躺在了一张床上。原因是她说很冷,两个人贴在一起会热乎一点。
我回想起我说完那番话后娜美的愕然,她悲伤地看着我,而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她努力地笑笑对我说:“那么……我们不如问问大家怎么想吧?”
“诶?”
“如果大家说希洛很麻烦,希洛就留下来。不过这地方稍微有点冷呢。相对的,如果每个人都说一点也不麻烦,我们都同意带着希洛走,你就继续留在这条船上。”
“大家会不会……”
“不会的。我们船上除了我们和微微以外都是笨蛋啊,不会用谎话搪塞你的。”
“可是未来……”
“我想不会有那一天,”娜美身体随着她沉重的呼吸剧烈起伏数次,“嗯……真要有的话,我会替你把他们狠狠揍一顿?”
“揍一顿……?”
“对,因为希洛是我们的伙伴。抛弃伙伴的家伙,我绝不会原谅他们的,会狠狠地打他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