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站在一班的讲台上，微微侧过身，好让台下的大才子大才女们好好看看屏幕上的考试成绩。

    “你们别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寻思题难大家都难，马云飏也才考了一百一，”陈思扫一眼台下，全是不以为意的表情，她顿时有点火，“陈征你考几个分儿在那挤眉弄眼的？”

    众人闻言目光在大屏幕上齐齐一扫，陈征，109.5，第二。

    陈思反应过来了。她习惯拿陈征开刀，这小子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天天玩得要出花了，偏偏学习成绩很拔尖，除了数学考不过马云飏那帮学竞赛的，剩下都是第一第二。级部上广为流传着“学习找陈征，不学习也找陈征”的说法，让陈主任很是头疼。

    陈思决定使出杀手锏。她抖落开一张答题卡，投在屏幕上。

    台下众人首先看到的是卷头上鲜红的142。

    三个数字，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卧槽这谁啊！”坐在教室左上角的一个方脸男生发出尖锐爆鸣，紧接着，全教室的人都开始惊叹。

    陈思很满意这个效果，接着展示答题卡的剩下部分。

    一班的天之骄子们看着如此干净整洁的卷面，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闪瞎了，心中只剩一个字:绝。

    这么恐怖的物种要是到三中来怕是要颠覆整个生态系统啊。

    “谁啊老师？”

    “到底谁啊，不会要转到咱学校吧？还是普通班有人崛起了……”

    “闭嘴吧你可，赶紧呸呸呸！”

    “不是说最近要来个江苏的，不会就是……”

    大才子们正在讨论物种大危机，教室前门突然就开了。

    同学们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到门口。只见一个黑长直大眼睛羽绒服抱在怀里且一只袖子拖在地上的女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颊泛红。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这人没穿外套，一身蓝白校服让让傻子都看出来，她就是那个转学来的神秘Boss。

    姜南环视一圈，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她将目光移向讲台上的陈思。

    陈思正低头捧着手机打字，似乎是有什么麻烦事。她眉头越锁越紧，两个大拇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一班教室里的空气快要凝固成固体了。

    “哐当”一声，陈思把手机往讲台上一扔，长叹一口气。

    “陈正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终于爆发似地，陈思大吼一声，“天天给我捅娄子，你再这样我直接让你休学你信不信！”

    台下几个好事的同学还想回头看一眼最后一排的陈征，可听到陈思的语气有连忙低下头。

    姜南站在那，更是不知所措。

    “姜南你先去那坐。”陈思缓下语气，双手撑着讲台。

    教室最后方才有空座大概是全国统一的真理，姜南默默向空位走去。

    陈征这时才从位子上起来，撩开长腿往前门走，目光始终定在姜南身上。

    两人碰在同一条过道里。

    姜南一侧身，想过去，陈征却一动不动，身高腿长，强硬地堵在那。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姜南这时才抬头，脸上已无红晕，一张脸冷而白:“陈征，你有完没完？”

    他微眯起眼，盯着她，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回忆。

    陈思在讲台上看着，有点惊讶。姜南说的不是“你干什么”，而是“你有完没完”，还直呼其名，这俩人一点也不像初次见面。

    不知不觉，陈思火都消了一半。她正要开口，陈征一侧身，把路让开了。

    他的目光落在别处，神色微冷，显得有点桀骜。

    姜南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面无表情。

    这把高端局啊，同学们在哈尔滨零下二十几度的空气中嗅出一丝火药味。左上角方脸男生下意识把手伸进桌洞拿手机，看看班级群的动静，冷不防瞥到讲台上黑脸的陈思，于是一个没拿稳，本来已经握在手里的手机“砰”的一声掉在了铁皮桌洞里。

    “马云飏你干什么呢！”陈思看着这另一位数学好苗子，心想，真是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她隐约觉得那不太对劲，目光游走，最终看到姜南有点僵硬的背影。

    姜南走到空位旁，一拉椅子，只见一张纸条静静躺在座上，如一片雪花。

    她捏起纸条:

    “好久不见，老同学。”

    姜南咬着牙将纸条撕得粉碎。

    “嗡嗡”，手机微微震动两下。她一掏口袋。

    陈征:我没记错的话，你爸不是早成家了？怎么有兴致把你接来？

    陈征:怎么，又和你的数学教授外婆吵架了，一气之下就跑来了……我好心提醒你，你的继姐可不是什么善茬。

    姜南气得脸色发青:我有爸，总比没爸强。

    她发完这一句，就毫不犹豫地把陈征拉黑删除了。

    其实，陈征的话还真是说到她最糟心的地方了。

    讲台上的陈思开始讲评试卷了。姜南听得心不在焉，看看时间，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放学。还有二十分钟，她就要去见老姜同志的妻女了。

    窗外天已黑透，落雪在路灯下才清晰，一丛一丛的，随风而动。

    那个大她三个月的继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方誉。

    方誉站在路灯下，双肩覆着薄雪。学校管理方式很特别，尖刀一二班和高三在一个教学楼。方誉出了教学楼，看看时间，19:05，有点晚。她便站在教学楼外的人行道上等，想着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结果一眨眼二十分钟过去了，楼里已经出了一堆人，唯独不见要接的人。

    方誉跺跺脚，走上台阶，准备进教学楼。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晃过，戴着帽子，有点瑟缩。

    “姜南。”

    身影停止，没有转身。寒风凛凛，雪花落在两人之间，教学楼前早已空无一人。

    方誉走过去:“你是一班的姜南吗？”

    呵呵，姜南心想，马上就不是了，她回去就要让老姜跟老师说换班。

    “你是？”姜南抬起头，看着方誉。诶，怎么这么眼熟？

    “你是四班那个同桌！”

    方誉微笑:“我叫方誉。”

    姜南小幅度地歪一下头，有点犹豫:“哪个方？哪个誉？”

    方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南看这样就全明白了，这真是那个继姐。她抬腕看看表，又冻地赶紧把手放回兜里。

    她竟然让人家在寒冬腊月的夜晚等了半个小时。

    姜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征的事还在心头盘旋不下，她有点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

    “哦，对了，”姜南左手在兜里碰到那副蓝牙耳机，她掏出来，“这个……怎么在你那？”

    方誉看她一眼:“我不是说，咱俩早就见过了？”

    姜南闻言抬起眼，又盯住这人的脸。

    “怎么了？”方誉停下脚步。

    姜南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脸盲。”

    方誉失笑:“所以？”

    所以至少要见四五次才能记住一张脸，姜南低下头。

    两人并肩走在雪中。

    “有心事？”

    姜南垂着眼，带死不拉活地道:“昂。”

    方誉沉默下来，路灯下看不出表情。她像是在等姜南的倾诉，也像是单纯的沉默。

    姜南深吸一口起，突然开口:“如果你的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方誉思索两秒，道道:“情谊深，就原谅；情谊浅，就绝交。或者情况比较复杂。”

    姜南问:“情况比较复杂，然后呢？”

    方誉笑着看着她:“这不是等你说呢吗？”

    姜南也看着方誉，两人四目对视。她“噗嗤”一笑，心想，你猜得还挺准。

    “对，情况是比较复杂。他的谎言是有原因的，但我……”姜南顿住，眉尖轻蹙，这件事她已很久没向别人讲起过，“我无心之间把这个原因告诉了别人，别人又往外传开……”

    方誉平静地接道:“也就是说，你也做了伤害他的事。”

    姜南不说话了。方誉说得精辟，她和他，说到底是互相伤害，已经没有绝对的对错。

    这就是个死结。

    “你喜欢吃什么？一会回家给你做。”方誉道。

    “啊？”姜南没反应过来。

    方誉解释:“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做饭，今晚你的接风宴由我掌勺。”

    姜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做饭，也没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话锋一转。

    她却只看到一张温温淡淡的脸，没什么表情，给人平和沉稳的感觉。

    姜南忽然有点琢磨不清。

    “日子要朝前看，新年新气象，一切都是新的，”方誉也看着她，露出笑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哈尔滨欢迎你。”

    姜南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明明没和方誉细说任何事，方誉却好像知晓一切一样。

    似乎她过去一直在姜南身边，并且以后也一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