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活了十七年,在南京土生土长,哪怕和何燕燕吵架吵到要烧房子都没想过要离开南京,更没想过到哈尔滨找姜文涛。
她不找姜文涛,姜文涛也不找她,于是父女俩三年不见,于是姜文涛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婚五年。
姜南的母亲在七年前去世。
“何燕燕你到底要说什么?”姜南揉着眼睛,对这通凌晨2:00打来的电话极不耐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如果不细听,口气真像三十几岁的年轻女人。
“姜南你能不能叫外婆?一天天没大没小的。”
姜南看一眼刺眼的屏幕,有点被晃精神了。她从小到大对何燕燕直呼大名都直呼习惯了,今天老太婆突然开始调理,应该没什么好事。
“我想起来了,你现在正在美国出差呢,”姜南坐起来,“所以外婆,请您考虑一下时差,OK?”
何燕燕听出一丝不对劲:“你别挂电话!我有重要任务要派给你!”
姜南听得直翻白眼。从初二开始何燕燕就让她帮忙改论文,写评语。姜南很喜欢数学,小时候何燕燕就对她各种渗透,她平时自己也会提前学,所以能看得懂那些长篇大论,可何燕燕慢慢开始做甩手掌柜了,除了比较重要的几篇自己看,剩下的全让姜南看。
这倒也没什么,关键的是,不看完不!许!吃!饭!
不管姜南看完那些论文后何燕燕会不会自己再批一遍,姜南都为上南京大学微分几何课程的同学们感到愤怒。
“我这几天局有点多,那个什么,有几篇论文我一会发你,你看完再反馈给我……”
呵呵,姜南冷笑,什么局?麻将局还是扑克局?
“喂?你听见没?给点回应行不行?”
姜南装聋作哑:“什么?您说什么?”
何燕燕:“论文!有几篇!”
姜南拖腔拉调:“什么有几天?”
何燕燕要吼出来了:“论文!论文!论文!”
姜南如法炮制:“路人?路人怎么了?”
“你她妈……”
“诶,不带骂自己闺女的。”姜南耳朵一下子好使了。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南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不想和你吵,”何燕燕逐渐平息,一把老烟嗓,“异地恋难异地吵更难,你真是……哎,自求多福吧你。”
话音落,两头都静了下来。何燕燕最后这一句,方才有点步入正题。
不得不承认,姜南是何燕燕一手带大的。小时候父母生意忙,她就成天待在外婆家。后来出了很多变故,她更是死定在那间不到70平米的一楼房子里了,眨眼就十年。
“你也是,少抽烟喝酒,”姜南慢吞吞道,“找老伴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别这种事也要我催你。”
对面忽然没有声音。
“你照顾好自己,”姜南心里隐约明白,何燕燕可能让自己感动着了,毕竟她长这么大从没对她说过这么煽情的话,“再懒得干活就找保洁,你腰不好,别一把年纪磕着碰着又惹我担心……”
“喂?喂?”
对面突然有声音了。
“怎么回事……刚刚连蓝牙耳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听不着声音,”何大教授估计正在把耳机往桌上磕,向所有老一辈人修机械用品时那样,“你刚刚说啥了?”
姜南深呼吸:“没什么,新年快乐,外婆。”
“哦,新年快乐……”何燕燕重复一遍,又突然道,“姜南,你怎么哭了?”
姜南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报道一天,来上一天,第三天就放假了。
姜南和方誉不在一个教学楼,两人在校门口就分了手。姜南把帽子一扣,耳机一戴,再把脸一冷,衣服寸草不生的模样。
方誉说,日子要朝前看,可她一时半会就是忘不了那一堆糟心事。
可能她还需要很多时间来释怀,而在这期间,她将不会给陈征好脸色看。
她这么一边想一边走,耳机里放着李荣浩的《不将就》。
“你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多好的歌词。姜南踩着积雪,双脚麻木得有点疼,但心情似乎好了些。
她走进教学楼,跺跺脚,摘下帽子,一抬头,两个男生迎面走来。
“我靠。”怎么右边那个那么像陈征。
爆粗口的同时,姜南也得承认,这两人一眼看去全是腿。
她无缝衔接,刚把帽子摘下就又扣上,脚步不停,试图与其擦身而过。
“同学。”
身后的声音,不像陈征。
姜南回头,看到一个的方脸男生,脸上眉飞色舞的样子告诉她这就是喊自己的人。
陈征就站在他身边,右胳膊被方脸男生拽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只留一个唇角平直的侧脸。
“你是姜南吗?我叫马云飏,也是一班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外掏手机,“咱俩能加个微信吗?我有几道数学题想和你讨论讨论。”
姜南“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抽出手机。
“对了,明天不是就放假了嘛,李谦约大家出去玩,你去吗?”马云飏扫好码。
姜南不经意地看陈征一眼,他仍然是刚刚那个姿势,像个木头人。
“玩什么?”姜南问。
马云飏摆弄手机,可能在改备注:“上午密室,下午剧本杀,晚上来两把狼人杀,再看个电影。”
“哦,”姜南又问,“都谁啊?”
马云飏抬眼,正要答,突然后知后觉:“就……咱班的两个女生,还有三个男生,你来了就六个人了,可以玩闹鬼学校那个密室……征哥,你不去是不是?”
陈征似乎时刻绷着根弦,脱口而出:“不去。”
得到了答案,马云飏看向姜南:“陈征不去。”
姜南哭笑不得,心想,就隔了两米远,你还转达一遍,跟我俩不在一个世界似的,要不要这么明显。
“我回家问问我爸,能去跟你说,行吧?”
马云飏双手比OK:“好的好的。”
姜南冲他摆摆手,继续往一班教室走。
她看一眼手机,八点不到,教室里的人不多不少。她这回从后门进的,羽绒服裹得死死的,还戴着帽子,可还是有眼尖的同学认出了她。
姜南不太想理人,若无其事地坐下。
两个男生突然“霹雳乓啷”互相推搡着瞬移到她桌前。
“我先到的。”个子高点的男生还想把另一个男生推走。
个子矮点的男生很无语:“李谦你要是平时有这种积极性早考级部第一了。”
李谦脸微红,有几分愠色:“请你不要在一个常年吊车尾面前用级部第一来画大饼。”
姜南本来还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整得有点懵,听到这儿才注意到他们手上都拿着卷子。
前几排的几个同学也回头观望着,脸色不明,带点初次见面的冷淡和好奇。
姜南环视一圈,只看到一个女生的脸,齐肩短发,有点瘦弱的样子,剩下全是男生。
从校服就显得格格不入的姜南垂下目光,有点出神。
“姜南同学!”
姜南被喊地一激灵:“你干嘛?”
李谦把昨天的试卷摊开:“你现在方便吗?给我讲讲这题呗。”
姜南扫一眼他手指点着的那行字,是很简单的一道题。她不太想讲。
“快上课了,”她抬腕看一眼表,微微抿一下嘴,“有时间再给你讲吧。”
男生缓缓垂下头:“哦,好吧。”
姜南翻开一本题集,开始干自己的事。
窗外是洋洋洒洒的晴雪,美丽冻人。
姜南在做求导大题,突如其来的三个喷嚏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放下笔,抬手搓两把脸,指尖微凉,但脸很烫。
她得承认,自始至终她心里都是个乱的。
手机轻轻振动两下,姜南捂住口袋,抬头,全班都低着头,只留一个个后脑勺。
指不定有多少大才子大才女正和她一样心事丛丛,一手握笔一手打字,姜南有点自我安慰地想。
她解锁手机。
“晚上想吃什么?”
是方誉。简单的六个字。姜南抬眼望向窗外。
和这位继姐的相处让姜南觉得既舒服又别扭。明明是刚认识,对方却显得热络体贴,就像窗外突如其来的雪,美不胜收,姜南却来不及加衣。
她有点愣,自己总是这样,不习惯别人对自己太好,下意识去疏远,下意识去逃避。
她这样想着,指尖一划,退出了聊天界面。
她琢磨不透自己。何燕燕,姜文涛,陈征,她谁都捉摸不透。
她想,雪是要化的,所以方誉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