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捏手捏脚地从房间里出来时，饿得眼都有点花。
她刚刚看完了何燕燕发来的论文，又上网找了两套三中的卷子做。可能也有生病的因素，她现在看见字就头疼。
客厅厨房的灯都没开，落地窗也拉着窗帘，房间外一片漆黑。
姜南犹豫一下，打开手机手电筒，往厨房走去。放菜都没放冰箱，一盆炖豆角和一盘已没几块排骨的酸菜排骨搁在灶台上，都已凉透。
她回头望一眼黑漆漆的客厅，姜文涛和方誉应该都在房间里。她终于从餐具柜里拿出碟和筷子，盛了一碟豆角酸菜，并偷偷摸摸地拣出两块排骨。
做完这些，她腾出一只手抓起手机，还不忘把菜拨弄两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不过酸菜排骨里现在只剩酸菜，这是没法复原的。
姜南这就要回房间。
“嗯，都挺好的……”
走到落地窗前，姜南脚步一停。她听到阳台有声音。
“我妈身体还是老样子，这两天要复查，就一直没出院……”
我去，这声音越听越像方誉，咬字清晰，东北口音不重，语气不浓不淡，带点笑意。
姜南捏着瓷碟，越捏越紧。她下意识想贴着窗帘听个清清楚楚，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偷听别人说话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阳台那么冷，在屋里打电话不好吗？她有点奇怪，但抬脚就要离开。
“什么？你说继妹？”
姜南步子又是一停。惯性作用下，两块排骨从碟上那一堆炖菜的顶端掉了下来。
“咚咚”两声，很沉闷，不算引人注意，但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非常分明。
完蛋了，姜南哭笑不得，自己没偷听，结果马上就要被人发现了。
窗帘那头传来脚步声，姜南以为方誉会直接推开阳台的门，可没想到她只是停在了门前，脚步声随之消失。
“谁？”
姜南见没人出来，抬腿就想跑，但两块掉地上的排骨还没捡呢，而且偷听以后逃跑，这房子里只可能是姜南干的，方誉到时候直接锁定真凶。
“我。”她从茶几上揪两张卫生纸，弯腰捡排骨，想了想又补充俩字儿，“路过。”
方誉没出声，阳台上一下子没有动静了。可能电话也打完了。
那怎么还不出来？姜南也不出动静，一动不动，心里更奇怪了。
她的好奇心在黑暗中逐渐膨胀，她现在特别想拉开窗帘看一眼落地窗外的阳台。
这不算偷看吧？姜南心想，她就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拉，而且，方誉在阳台上不可能干什么特别隐私的事儿。
没准只是在发信息或者在忙别的呢？都有可能。姜南于是一把扯开窗帘，扯出一片一米多长的深冬夜色。
阳台上积雪未化完，还结着薄冰，方誉裹着一条长羽绒服站在不远处，有几缕发丝在风中飘。
深夜，她整个人都是黑色的，像影子，只有那一点猩红那么真切，像是把不知谁家的灯火捏在指尖。
她在抽烟。
方誉竟然在抽烟。
姜南亲眼看着这一幕，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首先想到的是最开始陈征给她发的那几条微信，其中一条说“你那个继姐可不是什么善茬”。
姜南对抽烟其实并不敏感，毕竟是在何燕燕那个老烟枪身边长大的。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温文沉稳的方誉竟然在这个年纪抽烟。
姜文涛还在家呢，她也不怕被发现。
姜南替她捏一把汗，然后手上均匀发力，想把窗帘无声无息地拉回去。
这时，阳台上的人突然抬眼，看到了她。
手里的黄鹤楼没吸完，但下一秒就被摁灭。白烟在空中漫着，来不及消散。
方誉神色很冷，姜南被盯着，忍不住后撤一步。
不是善茬的继姐可能生气了，姜南绝望地想，她现在看着方誉的模样，觉得发小的话有时候还是要信的。
又是忽然之间，方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她压下门把手，撩开窗帘，走进。室内远不如室外明亮，可姜南看着这人的眼色，觉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复杂。
方誉的目光最后落在手机灯筒下的那一碟小菜上。
“我晚上有点饿，出来找点吃的。”姜南握着手机，看着灯筒白光照射下的方誉。明明是强光之下，她却怎么也看不懂她的表情。
好像有点低落，又好像很平静，双眼蒙了层薄灰似的。
“我没偷听你也没想偷看你，就是有点好奇，这么冷的天你在阳台上干嘛。”姜南没来由地有点心虚。
方誉摇摇头，目光缓缓抬起，从她脸上掠过。
更模糊的目光，姜南突然想，从早上吃饭开始，方誉好像就怪怪的。
感觉她话变少了，有点冷漠，但又不是那种高冷不理人。怎么说呢？她现在给自己一种陌生人间的距离感。
可明明一开始挺亲近挺热闹的呀。
姜南看着这人往房间走的背影，心说，她怕不是有人格分裂，还是真得有心事，心情不好。
姜南在后面这么瞧着，方誉突然就回过头来。
姜南来不及离开视线，有点慌张。
“你身体怎么样，还发烧吗？”
啊？怎么问这个？
“还行吧。”
方誉脱羽绒服:“菜太凉了，热热再吃。”
姜南摇摇头，端起菜碟:“不用，我吃两口就睡了。”
方誉正低着头把羽绒服折叠在手臂上。姜南见她不说话，便要回房间。可经过她身侧时又被拦住。
姜南抬头，这次两人距离很近，她一眼看出这双丹凤眼里的犹豫，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你真不能吃冷的，光吃菜还咸，我去给你弄点儿别的。”
方誉刚进屋，一身寒气混着烟味，关心人的话说出来也有点冷。
姜南便把菜碟递给她，方玉去拿，她又故意向后一躲。
方誉看向她。
“你心情不好吗？”姜南轻声问，抬眼，两人四目对视。
方誉默了两秒，移开目光。
“没有。”
姜南于是“哦”一声，始终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方誉似乎在躲她，从头到脚。
姜南犹豫一下，没有开口。她把碟子给她。
方誉接过，一转身进了厨房。“啪”的一声，灯开了。
姜南跟上去。
“想吃什么？”方誉在系围裙。
姜南靠在灶台上，想了想:“泡面。”
方誉把刚把围裙系好，闻言一愣:“什么？”
“我想吃酸菜味儿的泡面。”姜南重复道，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搞笑，人家都把围裙系好了，竟然只煮个泡面。
方誉失笑:“行。”然后便弯下腰去开柜子，拿出一袋紫色康师傅。
“一袋够不够？”
“够。”姜南看着她，这人终于露笑脸了，“再加个溏心蛋呗。”
方誉开火烧水，盖好锅盖:“没买无菌蛋，别吃溏心的了，会坏肚子。”
姜南看她熟练地打开冰箱捡出鸡蛋，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哦”一声，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像个妇女呢？
水烧开了，方誉拿掉锅盖，水气呼“呼”地弥漫开来。她把面饼和调料一一下进锅里，然后把火调小，又盖上锅盖。
“有忌口吗？”她从刀具架上抽出刀，再剪出一段葱，抬头问姜南。
姜南看着她的动作，有点出神。
“呃……我不吃香菜。”
方誉点一下头:“好。”
于是她继续专注于灶台，姜南继续专注于她。
切好葱花，方誉又拿开锅盖，用刀刃盛着葱花放进面里。她搅两下面饼，开始下荷包蛋。
姜南不知不觉越靠越近。
“怎么了？”方誉突然抬头，看她一眼。
姜南匆忙移动视线，像个上课溜号的学生:“哦，那个……我学学荷包蛋怎么下。”
方誉不再看她，只是笑一笑。姜南被这一笑弄得有点挫败，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她莫名其妙地决定好好学习做荷包蛋！
可是她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向方誉的侧脸移去。她看着这人专注的眉眼，蒙蒙的水汽中，竟然有点恍惚。
这种感觉很奇怪，姜南缓缓垂下目光，她想，如果方誉能天天给她做夜宵就好了。
“谈过男朋友没？”方誉把蛋壳扔进垃圾桶里。
姜南摇头:“没。”
方誉又问:“那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姜南还是摇头。
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两个“男”字，而她的没注意，也恰恰说明了她根本没往同性恋方面想。
方誉走到水池边，背对着姜南，，静静洗着手。
“咋了？”姜南笑了，似乎有点意外，“你不会想给我介绍对象吧？”
方誉:“……”
“泡面好了。”
姜南早就抱着碗筷在锅前等着了，
方誉向她伸手:“碗给我，我给你盛出来。”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姜南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
方誉道:“你小心点，烫。”
姜南有点无奈:“我知道，我只比你小几个月，我不是三岁小孩。”
方誉是关心则乱，她如今知道姜南是直的，于是又拼命克制。
克制更乱。
“你吃吧，我先走了。”
姜南闻声从碗里抬起头，只看到方誉的背影。
“哦，”她道，“晚安。”
方誉没回头，没说话。
姜南喝一口汤，嘀咕:“怎么又变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