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楚青歌卖力地蹬着自行车,口中呼出白色的雾气。
今年的冬天还真冷。
但一想到家中有个暖呼呼的“大火炉”,她便不自觉扬起笑意,来了个帅气的漂移。
“爸妈,我回来了!”楚青歌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屋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隔壁时不时传来一家人嬉笑打闹的声音,在此刻显得那么刺耳。
“回来了,我去给你盛饭……”母亲突然出声,从一片漆黑中露出张苍白的脸来。
她脸上挂着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腿上仿佛被绑了千斤重,一步步地走进厨房,关上了忽闪忽闪的燃气灶。
“妈,你怎么了?”楚青歌怯生生地出声问道。
母亲从将铁质的勺子放入锅中,麻木地搅动着,“今天多放了点儿盐,可能会有些咸。”似是全然没听到她的话。
强烈的不安感犹如毒蛇爬上楚青歌的心头,她还是第一次见母亲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爸呢?”她问到。
“当啷”一声,母亲手中的碗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陶瓷碎裂声。
“害,真是的,年龄大了不中用了。”母亲单膝跪地,有些慌张地徒手捡起散的满地都是的残片。
楚青歌赶忙将书包挂在架子上,拿着扫帚冲了过去,她一把牵起母亲鲜血淋漓的手指,看着她的眼睛,“爸呢?”
母亲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楚青歌这才发现她的脸颊早已布满泪痕。
“他走了。”
“他带着他的行李走了。”
“说和我过不下去了。”
“不想再忍了……”话毕,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柜子一点点没了力气。
轰地一声,楚青歌只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牵着母亲的那只手也垂了下去。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父母间关系的恶化,争吵在她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认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顺从便能维持着所有的一切。
即使她清楚的明白,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就如同地上支离破碎的碗。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只是个残缺的、无法使用的碗。
“我不信……”她嘟囔着。
“我要去找他!”说着,她一把丢下手上的扫帚,飞奔着出了门。
黑暗中,一道身影如同疾风般窜了出去,紧随其后。
“没用的。”
一切都是我的错。
母亲看着碎片上刺眼的肖像画,将头偏到一边,甚至流不下一滴泪。
楚青歌像个无头苍蝇,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来回寻找着,她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有的只是不解与悲伤。
她不懂婚纱照上曾经满眼都是彼此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是她不乖吗?是她让他丢脸了吗?
她明明没有近视,为什么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起来,像是被放大了几百倍似得,显得滑稽又可笑。
“诶呦,你长没长眼睛。”戴着围巾的女子向后踉跄几步,不耐烦道。
她身旁的男人满眼心疼,将她揽进怀中,抬手挡住了楚青歌的去路,“道歉!”
“对不起。”楚青歌无意与他们纠缠,低着头呢喃一句便从他抬起的胳膊下绕了过去。
谁知男人看着她这幅模样,竟觉得心底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后退一步,不依不饶道,“小丫头火气不小啊。”
“你这脾气进了社会可要吃亏的。”
“今儿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礼貌!”说着,他双手叉腰,死死挡住楚青歌的去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说了对不起你还要我怎样?”
“要我跪下来给你道歉吗?”她极力维持着不剩多少的耐心,表情难看。
“嘿,你这话说的,故意抬杠是吧。”男人推开一旁拉着他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
楚青歌抬眸看他,攥紧了校服袖子底下的拳头。
眼看着男人越走越近,她焦躁的打量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眼眶中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
一股荒谬感涌上她的心头,下一秒,楚青歌竟然笑了出来,泪水也大颗大颗的地流了下来。
那副怪异的场景,吓了对面男人一跳,他脚步顿住,回头尴尬道,“还是算了,谁知道她精神正不正常……”
女人也识趣地抓住了台阶,亲昵地揽住男人的手,带着种蠢得发笑的优越感,走远了。
“汪汪!”楚青歌脚下一沉,只见大黄正摇着尾巴咬住她的裤腿,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你怎么跟来了?”楚青歌慌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扯出稍显刻意的笑容。
“唔……”大黄用脑袋蹭蹭她的小腿,发出呜咽声,似乎在说:
没关系的。
突然,大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奋力撕扯着她的裤脚,执拗地将她朝着一处拽去。
起初,楚青歌还以为大黄是担心她的安危,催促着她回家去。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空气中的寒意愈发明显,无孔不入地从楚青歌领口中灌了进去。
她的脸颊染上大片红晕,手指也因为刺骨的风变得皱皱巴巴。
怀着一丝忐忑,她跟着大黄来到了处陌生的路口。
“这里是……”楚青歌急切地左右张望,寻找着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摇摇晃晃地坠入了少女的眼眶,消失在炽热的水汽中。
看着马路对面紧紧相拥诉说着爱意的二人,楚青歌愣在原地。
她从未觉得那个男人如此陌生,陌生得她有些害怕。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人从来都是板着脸,似乎总是对她不满意,唯有看到一片数字中显眼的“1”,才淡淡瞥她一眼,仿佛这已是极大的施舍。
可如今,他却对着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神色。
楚青歌顿时明白了母亲为何会露出那样麻木的神情,她是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了。
也彻底放弃了自己。
“不对……”她呢喃道。
“不是这样的。”
“我和妈妈明明什么也没做错。”说着,她看也不看马路对面红色的警示灯,便直直地走了过去。
她伸出胳膊,想要将两人分开,却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在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回过神时,手肘处的校服外套已然破了个洞,露出夹杂着沙土和鲜血的伤口来。
“唔……”她强撑着直起身子,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儿。
“没事吧?”一旁的路人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起她的情况。
但楚青歌只是摇摇头,目光透过人群盯着渐渐走远的二人。
不行,她必须追上去问个清楚。
等等,这是什么?
一抹刺眼的红闯入她的眼帘,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击得四分五裂。
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倒流,巨大的无力感让她跪倒在地。
“大黄?”她看着身后一片血泊中熟悉的那张脸,脑海中一片空白。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黄没有反应了。
路人惋惜地看了眼那摊血迹,开口道,“要不是它,你伤得可比现在重多了。”
“我好好的开着车,你突然从车流中窜了出来,怎么按喇叭你都听不见。”男人摸摸鼻子,隐瞒了他行驶途中刷手机的事实。
要不是这条狗,他可就搭上人命了。
不过幸好是狗,即使有主人,他也赔得起。
楚青歌猛地回头,发现原本拥抱着的二人此刻已经揽着手渐渐走远。
只见男人附在女人耳边说了句什么,轻而易举就将女人逗得花枝乱颤。
她咬紧嘴唇,眼中满是不甘。
“呜噜噜……”大黄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楚青歌蹲下身子,想要抱起大黄,但被撞得歪七扭八的四肢却让她愣在原地。
一片血色中,她竟看到大黄流着泪。
即使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灵力,沈萧淮还是尝试着止住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
因为他正清楚的感知到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
看到车子冲过来的一瞬间,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直到亲眼看着楚青歌直起身来,他才松了一口气,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一幕,多么像他们初遇的样子。
只不过,那次是楚青歌救下他,而这次,是他救下楚青歌。
别哭……
我没事的。
沈萧淮想伸出爪子替她擦干眼泪,却发现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他害怕死亡。
害怕去一个没有楚青歌的地方。
“大黄,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楚青歌冷静地说道,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
来不及的。
断裂的骨头似乎深深插进了肺部,此刻,每呼吸一口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
“汪……”他轻哼一声,久久闭上了双眼。
去找他吧。
不知怎的,楚青歌竟听懂了他的话,她小心翼翼地用校服外套包裹住大黄,抱着他飞奔了起来。
再坚持一会儿,求求你了。
但直到空中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楚青歌方才如梦初醒般瘫坐在原地。
怀中冰冷又黏腻的躯体提醒着她,大黄死了。
耳边响起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略带嘲讽的话,“就是她么。”
“除了听话一无是处的女儿?”
父亲别过脑袋,不敢正视她,“这是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你还小不懂……”
还不等他说完,楚青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甚至忘了,那时的感情是愤怒、痛苦又或是逃避。
她只知道,她的小狗死了。
因为她没有听话待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