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楚青歌仍会半夜惊醒，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若是那天选择了大黄，他是不是不会死。

    是她亲手杀死了大黄……

    此后回家，迎接她的再也不是那只金黄色摇着尾巴的大狗，而是母亲每况愈下的精神状况。

    为此，她放弃了外地的梦寐以求的学校，而是找了个本市的医科大学，再晚也要回到家里。

    至于为什么选择医科大学，仅仅因为那是母亲年轻时未曾完成的梦想。

    楚青歌知道，为了母亲，她别无选择。

    她整个人都在大黄死去的那个冬天，被毁得一干二净。

    直到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她才刻意将关于大黄的记忆放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这个面对死去的大黄和崩溃的母亲甚至产生不了一点感情波动的自己。

    麻木，又可悲。

    “楚楚，我终于找到你了。”耳边传来沈萧淮的呼唤，楚青歌抬头，只见头顶的黑暗正一点点碎裂。

    丝丝白光顺着缝隙透了进来，犹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而光的尽头，沈萧淮正拼命朝她伸着手，“给我手！”

    楚青歌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正欲抬手，却发现手腕被枷锁牢牢套住，怎么也打不开。

    她要走，她要去见大黄，去见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但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终究没能掰开枷锁半分。

    “放我走……”

    紧接着，一股雾气从脚底一路向上蔓延，仅眨眼的瞬间便将她半个身子都吞噬了进去。

    母亲发疯似得用碗砸着自己的脑袋，魔怔地重复着三个字——我错了。

    父亲搂着陌生女人，对身旁的女儿视而不见。

    患者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她的鼻子骂，而她甚至不能辩解，只能不断地道歉……

    所有的痛苦回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唔……”楚青歌痛苦地捂住脑袋，缓缓蹲下。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隐入脖颈下的黑色雾气，她努力伸出手，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沈萧淮，不能就这样放弃……

    咚咚。

    上方传来两下沉重的声响，楚青歌抬起沉重的眼皮，隐约间看到了沈萧淮正奋力击打着黑色屏障，“坚持住！”，他大喊道。

    但魑魅设下的结界又怎能轻易被破坏，沈萧淮卯足了劲儿，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手指骨节处被磨得鲜血淋漓，他依旧没有放弃。

    该死，他竟伤不到这结界丝毫。

    沈萧淮面色如常，只有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黑色雾气就快要蔓延到楚青歌眼角处，断断续续的水珠自他眼眶滑落，打在结界上。

    “楚楚，我……”沈萧淮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已然泣不成声。

    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到。

    002和他说过，若是楚楚不愿意出来，这道屏障是不可能打碎的。

    他本以为靠着前世的记忆和重来一次的陪伴，已经足够让楚楚有了生的希望，但如今看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不想失去你。”他哽咽道。

    “我，我只有你了……”说完，沈萧淮双手掩面，泪水决了堤。

    楚青歌本是晕过去的，但奈何沈萧淮哭的太大声，硬生生将她吵醒，“唔……”

    好咸。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湿哒哒的液体，心头涌起一丝酸涩。

    心脏好似被一直无形的手紧紧捏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别哭了。”她昂头从雾气中挣脱开来。

    但上面的人似乎并未听到，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我说，别哭了。”楚青歌双手撑着地，竟直直站了起来。

    他知道的，她最看不得他哭。

    脚边的黑色雾气躁动起来，叫嚣着卷土重来。

    但这次，它们竟接近不了楚青歌一丝一毫。

    只见她周身都被赤红色的火焰所覆盖，将隐藏在暗处的东西烧了个干净。

    “碍事。”她左右晃了晃手腕上的枷锁，微微用力便将它们扯了下来。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到沈萧淮身边。

    楚青歌迈着步子，从容地抬手，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色物体便浑身烧焦，直直坠落下去。

    快了。

    就快到他身边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楚青歌也加快了步伐。

    最后几米，她甚至是小跑着。

    “别哭了。”她立在沈萧淮身后，看着他无助的背影，猛然生出种上前将他拥入怀中的想法来。

    “唔……”他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哭得撕心裂肺。

    下一秒，巨大的力量将沈萧淮整个人拽入怀中，一股熟悉的味道紧随其后，沾满了他整个身体。

    楚青歌捧着他的脸，郑重其事道，“不许哭了！”

    不然她心里总是闷闷的。

    沈萧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得愣在原地，脸颊鼓得像只仓鼠。

    他红着眼呆呆道，“楚楚？”

    楚青歌点点头。

    “楚楚！”一瞬间，他的表情由难过转为欣喜，一把抱住了眼前人。

    幸好不是幻觉。

    天晓得他刚才有多害怕，脑子里满是楚楚在他面前被黑暗吞噬的画面。

    楚青歌任由他抱着，抬手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我回来了。”

    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直到赤红色的火焰冲破天际，露出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良久，沈萧淮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002没告诉我之后的事。”

    “那你就敢进来。”楚青歌从容地抬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沈萧淮。

    “我！”

    沈萧淮本想解释，却被那只洁白的腕子吸引了注意。

    罢了，肉麻的话等出去再说吧。

    他歪头轻笑，伸手一把拽起坐在地上的楚青歌，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想一直抱着你不松手……”

    “噗嗤。”楚青歌捂嘴笑出声，勾起食指轻敲他饱满的额头。

    “还是找找出去的办法吧。”

    沈萧淮瘪着嘴放开她，极不情愿地环顾四周，他试着呼叫002，却没有回应。

    “你口袋里是什么？”楚青歌注意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沈萧淮低头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便拿出那日从晚霜仙子处得来的半截麻绳。

    的确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楚青歌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手掌与之相接的一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这是002要我带着的。”沈萧淮摸摸脑袋，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下一秒，002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像是信号不好似得，它口中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

    “时间、不多、你们、跟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但楚青歌还是根据零碎的句子理解了002的意思，毕竟它也算是这个世界与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人之一。

    麻绳会为他们带路。

    或许因为晚霜仙子曾经有了它才能破除梦魇，因而如今也能祝她一臂之力。

    楚青歌小心翼翼地将麻绳捏在手心，缓缓注入灵力。

    果不其然，麻绳朝着某处直直射出一道光芒，为他们指引道路。

    “走吧。”楚青歌迈开步子，却发现沈萧淮并未跟上。

    她回头，只见沈萧淮在原地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眼神时不时停留在她身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啊……”楚青歌轻咳一声，转身牵起他的手。

    沈萧淮跟在她身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的整个心都被填满了。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才来到了光芒的尽头，不知怎的，麻绳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化作一丝尘埃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一道圆形的门缓缓出现在楚青歌眼前。

    她知道，那是出去的路。

    “楚楚，准备好了吗？”因为紧张，沈萧淮的掌心渗出点点汗水。

    等待他们的，不是童话般的大结局，而是残忍的现实。

    即便如此，她还愿意从梦魇中醒来吗？

    楚青歌没有回答，她定定看着那道门，认真思索着什么。

    “我觉得我们俩待在这里面也挺好的……”沈萧淮牵起嘴角，说着就要往回走。

    啵。

    他愣在原地。

    下一秒，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红色，或许是因为他皮肤本就白些的缘故，变化显得尤为明显。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这、这是。”

    温热的触感虽转瞬即逝，但在他心里那就是永恒，足够用一辈子来回味。

    楚青歌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的身子转了回来，俏皮地眨眨眼睛，“大黄……”

    “走啦！”说着，便迈着大步跨进了那扇门。

    她知道，门的外面才是真正的战场。

    换做以前的她，或许真的会选择一直逃避下去，沉浸在魑魅亲手编织的轮回中。

    但如今的她，不想再逃避。

    因为，有个爱哭鼻子的人会苦苦等待她。

    楚青歌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事情解决完后她非得摸摸他那条大尾巴不可。

    当初怎么就没认出来呢，想到此，她猛地回头看向沈萧淮。

    “嗯？”他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