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歌缓了好久才在心底接受他是个好人的事实,但看到那副渗人的笑容仍旧心头一颤。
若不是他,魑魅必然是无法被杀死的。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怕只有一人。
“李老?还是该叫你天道大人。”她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不必不必,你我二人,没这些礼数。”李老双手背后,看起来与平日里村中的老者别无二致。
他轻咳一声,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楚青歌有些担忧地看向沈萧淮,发现他只是被定在原地,脸上甚至还挂着泪痕。
“丫头,你能猜到我要说什么吗?”李老摸摸胡子,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但这并不是他要打什么坏主意,而是他长相如此。
楚青歌不答,她只是看着屋外如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黑夜,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走。”
李老怔愣一瞬,随即笑了出来,“还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这世界的外来者,不止魑魅一人,还有楚青歌。
既然修正了魑魅这个错误,那么只要楚青歌离开,便能回到原本的轨迹。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此刻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是对她的不忍,又或是……
李老看向沈萧淮,拍了拍手。
还是真老了,看不得年轻人之间分分合合。
下一秒,沈萧淮和002同时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快步朝楚青歌跑来。
强如他们,早在被定身的瞬间就知道了要发生什么。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楚青歌的身子缓缓飘起,犹如即将飞升的仙子。
“不要!”沈萧淮伸手去抓她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她的袖口从掌心溜走。
楚青歌扬起一抹微笑,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脸。
但熟悉的那抹温度并没有传来,她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脸。
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楚青歌故作释怀,“笑一个。”
“不要哭好不好。”
“我走了,那些被我连累的无辜人们就能复活。”
“阿茵、阿泽还有鬼域宗的百姓们。”楚青歌哽咽道。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
“但那样,我只会一辈子活在无穷无尽的自责中。”
沈萧淮不管不顾地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连她的身子都接近不了。
他们如同两个次元的人,被看不见的屏障隔在两边。
“我也和你走……”他绝望地看向李老,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被允许。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沈萧淮红着眼,努力不让眼角的泪留下。
他猛然捡起地上冰冷的利刃,朝着自己的脖颈划去,眼睛死死盯着楚青歌。
他在用自己的命赌。
唇上闪过一抹温热,他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了下去。
湿咸的液体顺着二人相接的嘴角滴进他的口腔,混合着复杂又深刻的味道,烙印在他的心底。
“这是我的愿望。”
“你能帮我完成它吗?”楚青歌眯起眼,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
沈萧淮用力将她抱进怀中,即使那只是一抹空气。
漫长的黑夜终将结束,如火一般热烈的朝阳缓缓升起,给大陆上的人们来带生机与救赎。
沈萧淮呆呆地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留下。
另一边,为了守护百姓而酣战整夜的李若雪眼看着那些难缠的怪物接二连三化为粉末消散,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着天际喃喃道:
“楚楚。”
如同五年前的那天,连一丝气息都不曾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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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病床旁的心电图仪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却在某一瞬间突然升高,随即平缓下来。
楚青歌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好似压了千斤重。
周围如同死一般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口干舌燥。
“大夫!”女人推门而入,看见了令她喜极而泣的一幕。
母亲顾不得手上的水壶,踉跄着扑倒在她床边,她抽噎着,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傻孩子,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楚青歌大脑发蒙,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只有胸口时不时传来的闷痛,提醒着她受了很重的伤。
“大夫说你能醒来简直是个奇迹。”母亲从饭盒里拿出冒着热气的菜肴,依次有序摆放在她面前。
楚青歌拿起筷子,咽了咽口水。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她夹起一块被酱汁包裹住的鸡块,张大嘴巴便吃了进去。
“楚楚?”母亲削苹果的动作愣在原地,眼看着她大滴大滴地留下泪水,却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肉,也不知是咸的还是甜的。
楚青歌再也压抑不住,她大哭着被母亲揽入怀中,从未露出过如此狼狈的一面。
母亲拍拍她的背,显得慌乱又无措,仿佛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之后的日子里,楚青歌顺利出院,媒体一窝蜂般涌了上来,争相采访这位勇敢的女孩,无奈之下,她只得暂时待在家中,等待热度散去的那一天。
或许是过于寒冷的天气的缘故,仅仅过了大半个月,他们的热情便被扑灭了。
楚青歌穿上厚重的棉服,随手拎起门口的垃圾,按下电梯上的下行按钮。
院子里有几名幼童,正大叫着从她身旁跑过,生怕身后的小伙伴追上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肆意。
楚青歌卸下口罩,畅快地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尽管寒意直达肺部,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安心。
似乎这股冷意,一直陪伴着她。
“啾啾!”垃圾桶旁站着一直小鸟,它好奇地昂着脑袋,打量楚青歌。
这么冷的天,它若是受了伤,必然熬不过去。
如此想着,楚青歌蹲下身子,正欲看个究竟。
小鸟却扑棱着翅膀,从她手中溜走了。
还真是只有活力的小鸟,楚青歌拉起口罩,将冻得通红的手放进口袋。
她的目光追随着小鸟,似乎看到它平安抵达目的地才安心。
猛然间,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闯入她的视线,楚青歌抬头看去,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还真是个帅气的男人,不,严格意义上说是美丽也毫不过分。
尽管是大白天,但他还是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与身上黑色的衣服融为一体,只有那张白皙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若不是此刻太阳正好,楚青歌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男人正看着她,眼神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
楚青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匆匆丢下垃圾转身便走。
“等等。”男人开口道,那声音如同一瓶烈酒,听得她头晕目眩。
楚青歌下意识回了头,男人不知何时竟与她仅有一米之隔,直直站在她身后。
“有什么事吗?”她将口罩又拉高了些,甚至不给男人一个眼神。
大概是记者吧,她想到。
“楚楚,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抬手想要牵起她,却被巧妙躲过。
楚青歌皱着眉,连连后退几步,“完全不认识。”眼神中满是戒备。
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是个人渣,果真人不可貌相。
楚青歌在心内呸了一口,眼见男人还要上前一步,赶忙狠狠踩了他一脚便飞奔而走。
回到家中,她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脑海中全是那个男人的模样,他似乎被伤透了心,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想到此,楚青歌揪住胸口处的衣领,强迫自己不去想。
为何,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但她只当是受伤的后遗症,并未在意。
直到第二天再次在楼下遇见那个男人,他依旧一袭黑衣,打着把伞。
但与上次不同,他并未靠近,而是立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她。
楚青歌不由得在心里犯嘀咕,为了报道就这么拼命?
她踩着棉拖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喜欢等便等着吧,看谁耗得起。
“哗啦啦啦……”楚青歌被屋外骇人的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不知怎的竟拉开窗帘朝着树下看去。
只见男人依旧撑着伞,伫立在雨中。
“这可是凌晨三点,没搞错吧。”察觉到男人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楚青歌匆忙拉上窗帘,气呼呼地躺在床上。
她分明很困,却被雨声吵得怎么也睡不着。
“烦人的家伙!”楚青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套上外套便跑下楼。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的大,原本不怎么积水的地上,竟然有了薄薄一层水。
楚青歌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生怕沾湿了鞋袜。
但很快,她便感到整个人悬空起来,落进个有些冰冷的怀抱。
她奋力挣扎着,甚至用拳头砸向来人的脸颊,“放开我!”
但面对男人犹如墙壁一般坚硬的胸膛,她终究是没了还手之力。
不多时,男人就将她平稳放在一处高台上,将整把伞都偏向了她。
楚青歌惊魂未定地看着男人的脸,急的快要哭出来,“你干什么?”
知不知道她很害怕。
“抱歉。”男人似乎极力掩饰着什么,握着伞柄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楚青歌撑开自己的伞,将男人的手推了回去,“我有,你给自己打着吧。”
哐当一声,黑伞狼狈地掉在地上。
沈萧淮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她面前,他近乎卑微地开口道,“连这点事情也不愿我为你做了吗。”
“楚楚,你果真把我忘了。”
雨越下越大,犹如一道道激烈的耳光抽打在沈萧淮浑身上下,让他再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爱人。
楚青歌看着脚边的人影,似乎与脑海中的景象重合了。
胸腔传来剧烈的震动,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往大脑涌去。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不要让他哭……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勾起沈萧淮满是泪痕的脸。
咚咚!
她想起和大黄一起奔跑的日子,想起和沈萧淮一同躺着晒太阳的日子,也想起了他们那个咸涩的吻……
“别哭!”她扔掉伞,一把将沈萧淮揽入怀中。
“说好了不再哭的。”她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嗅闻着他脖颈上的味道。
沈萧淮红着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见状,楚青歌什么也不顾上了,她知道,能哄好他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办法。
同样是带着泪,但这次并不是离别之吻,而是重逢之吻。
二人在雨中相互依偎,诉说着心底的思念与爱慕。
远处的楼顶,冥怀中正躺着个没了骨头的女人,她将手中的望远镜递过去,朝他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吧,大雨是和好必备的道具。”
冥勾起嘴角,似乎对这一说法颇为满意。
他揉了揉女人的头顶,落下一吻,“清儿很懂呀。”
“看来这黄泉之主也不是白当的。”
沈清得意地昂起脑袋,身后若是有尾巴怕是早都翘到天上去了,“不然怎么拿下你呢……”
空荡无人的街道上传来几声鸟叫,似是雀跃似是欣喜。
树下的人们也解开心结,迎接属于他们的完美结局。
一切的一切都是刚刚好。